一照面,寇桐就发现老姚挺懒得搭理自己,他好像对任何人都有某种敌意,包括自称老朋友的钟将军,对自己更甚。
为什么?
一般初步进入某个人的意识投影空间的时候,只要进入其中的人老实点——比如别像黄大师这样,又爬大高塔,又砸人家玻璃,还调戏土著民,做出这些类似于攻击的行为,空间本身在还没有展现出内部的冲突时,会相对比较和平一段时间,体现的应该是一个人比较表层的意识。
这么看下来,至少老姚他不是一个性格很孤僻的人。
单个人的意识投影和多人交叉投影不一样,多人交叉的时候,为了缓冲双方的意识冲突,里面很少会出现进入者以外的人。
而单个人的意识空间很稳定,有固定的规则,是个完整的个体,一般可以从里面的热闹程度,折射出一个人重视人际关系的程度。
眼前这条车水马龙的大街,至少说明老姚是个惯于应酬、偏向于社会型的人。这样的人,到了老姚这个年龄,按理说应该是十分圆滑的,即使真的因为某种原因对别人抱有敌意,也不大容易被对方感觉到,何况是直接阴阳怪气地拿话刺别人了。
他心里一定有某种已经压抑不住的冲突。
寇桐一边想着,一边下意识地偏头看了黄瑾琛一眼,发现黄大师正以一种带着审视的目光盯着大街上不停和他们擦肩而过的行人看。寇桐的目光就在平光眼镜下闪了闪,他不止一次地觉得,黄瑾琛的目光很凉。
是的,不是冷,是很凉。
乍看之下,黄瑾琛是个很会自来熟的男人,比较好说话,识逗识闹也颇为识趣,但是当有人坐在他身边,即使大家凑在一起很放松地磕牙打屁,当别人把不小心把杯子往他那边稍微推一点的时候,他也总会无意识地同时挪一下自己的杯子。
黄瑾琛作为一把潜伏在恐怖组织中很久的“枪”,大概已经习惯了这种藏在瞄准镜之后的生存方式,他可以几十个小时地把自己的呼吸频率降低到极致,趴在一个地方一动不动,一丝不苟地等着一个目标。
别人很难想象,他当时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有的时候寇桐甚至忍不住怀疑,他真的分得清眼睛看到的人,和瞄准镜里看到的人么?
一直被人称为“枪”,他会不会也下意识地把自己和别人都物化?
正这当,黄瑾琛用胳膊肘轻轻地捅了他一下:“哎哎,你看这老东西还挺假时髦,往咖啡厅里钻。”
结果黄瑾琛说完一低头,就发现寇桐正假装风魔地鼓捣着一个不知从哪摸出来的操纵匣子,还像模像样地按着耳朵上夹着的一副听音乐用的蓝牙耳机,假装是联络器,在那里一本正经地说:“还有多久能调试好?哦……哦,好的,你们尽快,我是无所谓,老首长大老远地来了,别让人家陪我们做无用功。”
黄瑾琛叹为观止地看着他演话剧似的,抬腿迈进咖啡厅,还颇为抱歉地对已经坐下的姚硕点点头:“对不住,实在对不住。”
好像真事似的!
咖啡厅里灯光很暗,不知是怎么做到的,外面分明正午太阳当空,一跨入门口,却像是突然进入了夜晚,音乐声也低低沉沉的,里面没有多少人,客人们都很安静,分散地坐在各个角落里,影影绰绰模模糊糊的,非常能保护别人的隐私。
黄瑾琛的瞳孔飞快地因为黑暗而放大,他脚步微妙地顿了顿,被寇桐发现了,就听见寇桐低低地给他解释说:“你看出来了吧,这就是投影空间的奇特之处,很多事是不能以常理来判断的。”
姚硕占了一个双人的位置,要了杯喝的东西,人往后靠在靠背上,脚却伸得很长,占了对面椅子下面的几乎全部空间,明显不打算和他们俩人为伍,寇桐也没讨人嫌,识趣地跟黄瑾琛坐在了靠近吧台的小座位上。
黄瑾琛这才问:“不能以常理判断,总要有个理论依据吧?不然这玩意不是太莫名其妙了?”
“有。”寇桐留着一只眼睛看着姚硕,话音压得很低,语气也很慢,“他不知道自己所处的是个什么地方,所以会在一开始就依据本能,把我们领进这个地方,我说过,他是这个投影空间的主人,所以会本能地知道往什么地方去。这个咖啡厅,对于他来说,就代表冲突。”
黄瑾琛眨巴眨巴眼睛,表示提高业务水平,实在是当务之急。
“比如他一方面是个很强势的人,非常咄咄逼人,一方面心里又隐藏着某种懦弱的品质,加上一些外因——我们叫它压力源的刺激——这使得他现在心里的矛盾突出出来,自身已经无法调节了,才会导致他一些异常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