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茹茹大惊失色:“什么,你要把他一个人留在京城。”
章芮樊口气强硬:“他身边内有丫鬟婆子,外有他老师兼泰山。你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们把钱财银两给他留够,男子汉大丈夫,还一辈子离不得家了?”
“你怎么这么铁石心肠!”陶茹茹大哭大闹,“我不同意,我绝不同意把年哥儿一个人留在京城,要走你自己走。我陪着我儿子。”
章芮樊气笑了,“青鸾你不管了?老大媳妇还怀着身孕你都不管了。”
“我。”陶茹茹难以割舍,大哭不止:“你就不能想想办法,把天德也带走吗。”
章芮樊冷冰冰道:“妇人之仁。睡觉!”
陶茹茹看着冷漠的丈夫,一阵绝望。想着她的年哥儿,只觉得章年卿命苦,一会儿便哭湿了枕巾,一晚上都没睡着。
章年卿再一觉醒来,便发现家里上上下下在收拾东西。一问才知要搬家回河南了,他拔腿去书房问章芮樊,“新帝不是还没确定吗。”气喘吁吁。
不知是不是章年卿的错觉,他总的觉得父亲看他的眼里充满了悲痛。他的预感十分不好,呐呐的喊了句,“爹。”
章芮樊笑着让他座,亲自给他斟了一杯茶。章年卿毛骨悚然,只见父亲缓缓开口:“新帝十有八九是齐王。爹不想赌了,也不敢赌,趁着爹现在手里还有几分薄权,先离开这个是非地,保全身家性命。”
章年卿怔了怔,只觉得有什么地方被忽略了。他下意识的问:“我们全家一起走吗。”
章芮樊定定的看着他,良久道:“你不走。”
章年卿张了张嘴想问为什么,最终什么也没问。他知道为什么,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面色如常道:“听说往年状元都是传胪唱名后,在家修整三天。我如今在家也歇了两天,明天我收拾收拾东西,后天就去翰林院。”
“恩。”章芮樊淡淡道。继而轻描淡写的又嘱咐些琐碎,说着说着,忽然停住,蓦地起身走了。
章年卿看着父亲落荒而逃的背影,不明白为什么。
章芮樊有苦难言,他越嘱咐越觉得不放心。索性闭口不言,径直走了。
十里亭,江河渺渺。杏花三月再也没有了春意烂漫的喜庆。
冯俏抬头望着身旁的章年卿,他缄口沉默,父母双亲要走了,也不见他有一丝悲伤难过。甚至连一句离别的话都不说。
章芮樊远远看了眼儿子,对冯承辉低声嘱咐,“……我这个儿子就托付给你了。张尚书对我说,给他两年时间,他想办法把天德送出京。这两年,就拜托你了。”
冯承辉道:“他是我的女婿,也是我的半子。无论我们两家富贵与贱,这两孩子的亲事是永远算数的。我冯承辉不是背信忘义之人,这一点你放心。”
“冯兄的品行我自然是信得过……”章芮樊不舍的看了眼章年卿,喟然道:“我对他多有愧疚。”
冯承辉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问你正事,你们一家就这么跑了没事吗。新帝追究起来怎么办?”
章芮樊笑道:“我不过区区一个吏部侍郎,老师位高权重走不了。我还能走不了?”他笑容苦涩,一点不像他语气里那么轻松。不过听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放心吧,皇上登基以后事还多着,等他想起我已经不知道是几年后。犯不着跟我计较。何况,我的任命书的属期是一月份的事。”
“原来你还留了这么一手。”
第16章
“天德。”章芮樊站在马车前对儿子招手。
章年卿视若无睹,不知道在别扭什么。冯俏看不下去,伸出小指头戳了戳他的腰,章年卿目光凌厉的摄住她。
冯俏挺挺小胸脯,恶从胆边生,硬气道:“你在别扭什么啊。章伯父这一走不知道几年才能回来,你都不想他们吗。”
章年卿目光微闪,脚下终于动了。
一听见脚步声,陶茹茹抱着青鸾从马车里探出头,眼眶含泪。章年卿上前抱了抱母亲和妹妹,低声道了声珍重。对章芮樊则就没那么亲热了,淡淡道:“一路小心。”
上车时,章芮樊终于忍不住问,“天德,你是不是怪爹不能带你走。”
“怎么会呢。”章年卿轻轻道:“你儿子如今可是京官。随意离京可是死罪。爹带我走才是害我呢。”
章芮樊别过脸,倍觉心酸。一甩鞭,扬长而去。
马车渐行渐远,章年卿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孔丹依推了冯俏一把,在她耳旁小声道:“快去哄哄哥哥。”
“怎么哄啊……”冯俏脚底下不肯动。章年卿现在看起来好可怕啊。整个人阴沉沉的,眼神像剜刀一样,一不小心就能刮下来一层皮肉。
孔丹依瞪眼,拍了她一下:“你不去谁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孔丹依话里有话,俨然是为未来在做打算。
冯俏只好硬着头皮过去,抚着他胸口替他顺了顺气。忽略掉两个人的身高差,这个动作还挺像模像样的。
“你别摸我肚子了,痒。”章年卿从离别的悲伤中回过神来,复杂的看着她。
冯俏尴尬极了,讪讪的收手:“你还看吗。我不看我们回家吧。”
章年卿并不想回去,家里如今只剩他一个人,想想就觉得没意思。却不愿拖着冯先生家陪他在这傻站着,只好点点头:“走吧。”
转身时,章年卿下意识牵住香娇玉嫩的小手,握住一手香滑,方觉不妥。赶紧松手,偷偷觑冯俏一眼,小姑娘雪肤花貌,纯真貌美,她不慎在意的拢起袖子,翩翩然的走在他前面。
章年卿看着她的背影,手里触感残留,心里没有一点风花雪月的意思。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可笑,自己的一厢情愿。以及,冯俏的谙不知事。
冯俏聪慧美貌,纯真多才。是个再好不过的姑娘,不能说她不懂情,只能说她不开窍。章年卿不用问她都知道,在她心里,约摸就是把自己当成一个身份尊贵玩伴,不是她的哥哥姐姐,也不是她的丫鬟小厮。更不是她的闺中密友。
所以她会怕他,也会亲近他。大概就是觉得新鲜而已。
章年卿不想承认,看着她娟秀静好,时常会忘记她的年龄,也偶尔对她抱过一些旋旎的绮念。珍而重之当做他将来共枕而眠的人。
譬如今日,章家举家离京,独留他一人。他多想抱着她诉一诉衷肠,像无数话本的才子佳人一样,冯俏是朵温柔的解语花,来宽慰他,安抚他。他可以倒怀在她的温香软抱里,任凭外面前路坎坷,他总能找到一方温存之地。
终究,是他想多了。
很多年后,冯俏知道这件事后,完全目瞪口呆,根本没想到她无意间的一个举动,会伤害章年卿这么多年。她好笑的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感春伤秋的小姑娘,“你啊,真是想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