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年卿微微诧异,感慨道:“我现在真的相信,。你在朝上的一举一动,都落在有心人眼里。”他慢条斯理,眼神冰冷,摄住谭宗贤,“有人一直在阴暗的角落你,默默窥视着你。”毒蛇般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谭宗贤淡道:“愧不敢当。”他当然听出章年卿弦外之音,冷声道:“论起阴毒,我在孔家和冯家面前,不过小巫见大巫而已。”
“你什么意思?”章年卿警惕道。
谭宗贤笑了笑,胸有成竹,他望窗外的槐树,槐花香气和记忆中重合。他淡淡道:“阿芙蓉。”他缓缓收回目光,高高在上的看着章年卿,声音带着审判的意味:“章年卿你知情不报,该当何罪?”
章年卿后退一步,撞到桌角,他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你什么意思?”
谭宗贤坐在章年卿对面,伸手请章年卿坐,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谭宗贤微微一笑,反问道:“还是说,章大人作为同伙和自己姑母表哥合伙……哦,不对不对。章天德你顶多算知情不报,你没和冯家小姐成亲前,还不知道这件事。”
谭宗贤故意顿了顿,道:“听说孔仲令是衍圣公嫡系分出去的,回山东的光景还没有五十年。不过那个叫冯岚的,和你的先生兼岳丈可是血亲。不知道冯承辉冯阁老知不道知道这件事,还是说这件事就是他授意的。”说着,还自顾自的点点头,分析道:“想来冯岚不过一介女子,纵是嫁到许家,也没有那么大胆子……”
“够了。”章年卿拍案而起,怒道:“不要再含血喷人了。你谭宗贤若认真调查了,必然会知道这件事和衍圣公、冯先生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又如何。”谭宗贤目光怜悯的看着他,“皇上信吗。”
谭宗贤站起来,忽然发现他已经在身高上压制不了章年卿。章年卿这两年又长高了,比他还要高半头。谭宗贤笑了笑,伸手按住章年卿的肩,冷声道:“岳飞能因为莫须有的罪名枉死,我爹能因为莫须有的五条船被流放。如今孔家和冯家和联手贩卖阿芙蓉,板上钉钉的事,章天德,你信不信。我甚至不需要如何运作,就能给他们定罪!”
章年卿颈侧青筋暴起,一拳砸在谭宗贤脸上,咆哮道:“李闯林,还是人吗!你爹枉死这么多年,你在朝为官这么多年,就学了一个栽赃污蔑吗,你和当年害死你爹的人有什么区别?呵呵。”
谭宗贤面无表情。
章年卿倒退三步,指着他,厉声道:“我信你,您是谁啊。二宗辅天下,皇上最信任的谭宗贤谭大人。好啊,衍圣公你动不了,就拿冯先生威胁我是吧?”他脑海里闪过冯俏,眼睛有泪,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俏俏,他的俏俏。冯先生如果出事了,冯俏怎么办,他的幼娘怎么办。
章年卿一拳砸在桌子上,眼泪砸在桌面上,开出水花。
内间,冯俏屏住呼吸,喜悦的问宜诗:“你是说,我,我怀……怀孕了?”她结结巴巴,有些不敢置信。
宜诗自打一个嘴巴,忙道:“奴婢也不确定,我学医只有三年,医术不精……”开始语无伦次起来。
满屋子丫鬟都在替冯俏高兴,宜佳也不敢给姐姐打保证,虽然冯俏的葵水的确迟了两个月。可这段时间她在给冯俏调理身子备孕,她也说不清是吃药引起的,还是怀孕引起的。
在场,竟是平日里最傻的珠珠先反应过来,她飞快的跑出去,“我去叫冯嬷嬷。”
惹得大家又是一场笑,云娇打趣道:“珠珠今儿脑袋还算灵光一回。”
宜诗犹豫片刻,对冯俏道:“三爷说,我这边诊完脉,让派人通知他一声。”
冯俏想了想,抿唇道:“先不急。”她低头摸着平坦的小腹,慈爱道:“还是等大夫来了吧。省的三爷空欢喜一场。”
宜诗点点头,揣揣不安。
前院,正厅。
丫鬟小厮听见里面茶盏落地的声音,各个都退避三尺。
章年卿还在里面咆哮,“都给我滚远。”下人战战兢兢躲的更远。
谭宗贤静静的看着章年卿发疯,他问:“痛吗?记住这个感觉。当年我父亲死的时候,我就是这个感觉。”他沉吟片刻,笑问:“我听泉州百姓说,你很宠爱你的小娘子。若是不想让冯家姑娘也尝尝这般滋味,你最好还是冷静下来。”
章年卿呲目欲裂,目光喷火的看着他。
谭宗贤淡淡道:“我知道,你有能力替冯承辉翻案,你外公的名声我是听过的。皇上看在衍圣公的份上,说不定也不会深究此事。只是……”顿,“章年卿,你真的打算和我比试比试吗?看看是我的杀人动作快,还是你救人的手脚快。”他漫不经心的靠在椅子上,目光探究的看着章年卿。
章年卿闭着眼,脖颈青筋不再跳动,他捡起地上碎瓷,收拾在托盘里。亲自端出去,对外面喊道:“换两杯热茶来。”
谭宗贤微微惊讶的看着他,“这么快就想通了。”
章年卿不答反问:“你就是陈伏背后那个人?”顿了顿,他道:“我听狱卒说,那天和陈伏传信的人是四川口音。”
“我是四川府保宁人,我祖籍在那里。”
章年卿隐隐觉得这地方耳熟,好像衍圣公以前提过。他试探道:“衍圣公以前还给你取过字,你就这么恩将仇报?”
谭宗贤不以为意,嗤道:“一个名字而已,算什么东西。”
章年卿继续问:“这么说陈伏他兄嫂的事也是你做的?”
“不是。”谭宗贤断然否认道:“我没什么好隐瞒的,但这件事真不是我做的。是二皇子的人,葛茂是宣武大将军的妻舅,这一点你尽管去查。包括那个小女孩,也不是我做的。她失踪的时候我第一时间派人去找过,还指望着借此要挟陈伏听话。可惜没找到。”
“是吗。”章年卿语气平平,听不出相信还是不相信。
热茶很快送上来,章年卿脑子里闪过冯俏的一颦一笑,内心千万不舍。最终平静的问:“你让我查官养妓。女案,可以。透个底,这件事我背后要对付的是谁?”
谭宗贤犹豫片刻,还是如实道:“郑太妃和王国舅。不过你放心,我会帮你的。不论是郑家还是王家,他们不会把’扬州瘦马‘的真实情况告诉皇上。我可以和他们周旋,你只要负责把内院端掉,至于名头,无论是打着救昔日兄弟的小侄女,还是看不惯小姑娘们受苦,都由着你扬名。”
王国舅!
章年卿心烦意乱的别过脸,让他跟王国舅对着干?亏谭宗贤想得出。纵然他和王国舅是假结盟,现在是撕破脸的时候吗。
谭宗贤见他神色不对,问道:“怎么,不愿意?”
章年卿嗤一声,站起来送客道:“只此一次。”他冷冷的看着谭宗贤,漠然道:“阿芙蓉不是你百试百灵的良药。谭宗贤,哦不,李闯林。官场上有句话叫莫欺少年穷。你既知道我宠妻,就别总想着在冯家和孔家上触霉头。尤其是冯家,孔家你碰不起。但你若但动冯先生一根汗毛,我把李威拉出来鞭尸你信不信?”
“你敢!”谭宗贤倏地站起来,暴怒。
“那你试试我敢不敢。”章年卿冷笑道,缓缓逼近谭宗贤,指着他胸口道:“我章年卿比你活的长,你若敢让我的幼娘为冯家掉一滴眼泪,我不仅把李威拉出来鞭尸,我还会让他’名垂青史‘。让他遭受千百年唾骂,遗臭万年。别这么看着我,篡改历史的事我又不是没有做过,《新魏史》如今还挂着我的名头,放在成均馆里。”
章年卿松开谭宗贤,整整衣袍道:“即便我出了这个门,你现在让人杀了我也没关系。科举新策我章年卿是第一人,只要开泰帝还想把这件事当成百年基业流传下去。史书上永远有我章年卿的名字。你放心,我章年卿朋友遍布天下,以后后人不管怎么记载史书,都会看见章年卿痛骂’李威是乱臣贼子尔‘这句话。三教九流,说书乐坊,也会让你父亲的名字流传天下。”
章年卿大步跨出槛,回头冷冷看他一眼,学着他的语气问:“谭大人,你信吗。”
章年卿这番长篇大论下来,谭宗贤反而没有先前的气恼,他轻声道:“我信。章大人放心,我不会继续拿这件事要挟你做什么。这件事做成以后,你让我以死谢罪,替你解气,我李闯林都没有一句废话。”他目光坦然,一字一句,掷地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