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七叹口气,“你知道的,我这人最不爱和官府的人打交道。何况这两哥们还是皇家的人……”
章年卿大步如飞,院内院外站满了宫女太监,跟了太后四十多年的大嬷嬷,亲自坐在冯俏面前嘘寒问暖。拉着冯俏的手,慈爱的不得了,“……早就得了信,太后一直挂念着你。对你事事上心,眼看翻了三月半,孩子坐稳了,这才敢派我过来探望。”
冯俏微微一笑,优雅得体,不动声色的冷淡疏离。章年卿站在门口,一时愣住,忽的低笑。冯俏正和大嬷嬷寒暄,抬头看见章年卿站在门前笑,她不自在的挪挪身子,笑什么嘛。她现在的样子可笑吗?
大嬷嬷道:“一晃这么多年,俏姐儿也成大姑娘了。想起你你以前在宫里模样,感觉跟昨天才发生的事一样……”絮絮叨叨,总算说到正题,“孩子难养啊,你以前和十公主打闹,偶尔有个磕磕碰碰。太后怕事情闹到皇上那,和皇后娘娘一个**脸一个唱白脸……”
冯俏也跟着笑,“我还记得大嬷嬷对我的好呢。”只字不提自己受委屈的事,“小时候的事都不记得了。”
大嬷嬷和郑太妃身边的宫女交换了一个眼神,那宫女声音又清又脆,掩嘴笑道:“冯姑娘可真有意思,寻常的孩子都记仇,打一顿骂一顿能记好几天,三少奶奶却是心善,只记得别人对她的好。”
孔丹依和陶茹茹对视一眼,敏锐的察觉到不对劲。陶茹茹不大进宫,孔丹依却时常出入宫内,对宫女嬷嬷这一套很熟悉,她虽不知太后身边的嬷嬷为什么千方百计引着冯俏把话往小时候引,此时却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孔丹依笑着接过话题,“都说’养儿方知父母恩‘现在总算是轮到幼娘为人父母,让她也尝尝做父母的不容易。”
“是啊是啊。”陶茹茹应和道。
接着便和陶茹茹你一言我一语的聊起教养儿女的话题,大嬷嬷和郑太妃身边的宫女几度想把话题往回引,却一直插不进去嘴。
章年卿在门口略站一会儿,便去书房了。他吩咐下人道:“叫宜诗宜佳到我书房来一趟。”
“是。”
门外,俞七和赵鹤请走两位虎贲军,捡了僻静处聊天。俞七道:“这么说,太后假借赏赐冯俏肚子里的孩子,派亲近嬷嬷及一干人等旁敲侧击当年事?”
赵鹤不悦道:“怎么说话呢。”
“是是是,三少奶奶,三少奶奶。”俞七连连抱歉,指着他,摇头笑道:“你们啊,就是穷讲究。”
赵鹤不予置否,淡淡道:“作为朋友,劝你一句,章府的事你少打听。”
“为什么不打听。”俞七笑的冷寒,“漕帮和章大人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你们章大人想大闹天宫,也不和合作伙伴商量一句。若不是本着两家多年的交情,今天我俞七来就不是送礼的吗。”
“是吗。”赵鹤淡淡道。
俞七不屑道:“何况你们章家的事有什么可打听的,忘了我们家姑爷是什么身份。”臣子都是围着皇上转,章家的一举一动,无非就是和皇上、天家有关系。
赵鹤附和道:“是是是,储大人如今是天子近臣,不可同日而语。”
“行了,你也别拿话来挤兑我。”俞七道:“你章大人打发走宫里那些人,告诉他一声,他找的那个女孩子,我们帮他找到了。还有他打着漕帮名义调去扬州的人,我们也都替他认下了。”
赵鹤一怔,下意识的就想说谢谢。
谁知俞七抬手拦住他,“别了,算我们大当家的送给孩子的礼物,告辞。”
赵鹤在背后喊他,“来泉州了不多留两天?”
俞七回头一笑,“我可跟宫里人住不惯。”他摇着手道:“等章大人家里清净了再说吧。”
日头渐移,冯俏掩着帕子打了哈欠,孔丹依正和大嬷嬷说话,余光还是注意到女儿的疲倦。一天了,俏俏还怀着身孕,也该累了。孔丹依迅速结束话题,“也不早了,大嬷嬷劳累一天,还没吃饭吧。瞧我这记性,这等大事都忘了。”
大嬷嬷陪伴太后四十年,身份非比寻常。虽只是嬷嬷,身份却比孔丹依和陶茹茹都尊贵些。连郑贵妃最受宠的时候,在大嬷嬷面前都得客客气气。
大嬷嬷心里还挂着事,哪有心情用膳。不过她也察觉到冯俏的疲倦,念及冯俏的身子,勉强答应了。一行人走远,冯俏立即吩咐丫鬟们,打开门窗换气。
宜诗宜佳一福身进门,扶着冯俏道:“书房备了吃食,三爷吩咐了,这边一散就让三少奶奶过去。”
冯俏来不及思考,只好跟着两人走了。
一进门,章年卿负着手站在桌前,“来了。”他从宜诗宜佳手里接过冯俏,示意两人下去。冯俏看着满桌子的美味珍馐,有些受宠若惊,她偏着头问:“三爷这是犒劳我呢?”
“你说是就是吧。”章年卿扶她坐下,先替她舀汤,“先喝这个,暖暖胃。”
冯俏意思意思喝了两口,打着哈欠道:“其实我不饿,我只想睡觉。”小娇气的靠在他肩上。
章年卿笑话她:“谁让你爱揽活。”
冯俏嘟囔道:“我还不是为了你,你还笑。”她抱怨道:“我也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
章年卿吹着勺子,“他们三方对峙,王国舅那边意思意思要来两个吧,加上郑太妃,打掩护的太后。我倒要看你怎么不动神色透出话音儿去。”
冯俏哭笑不得道:“透话有什么。问题是我娘和你娘瞎好心,一直打断大嬷嬷的话。”她叹气道:“我又怕两位娘亲疑心什么。只能由着她们了。”
“瞧瞧,这委屈的。”章年卿拧着她的脸,细皮嫩肉的,很快留下两个红通通的指印。他把冯俏捞进怀里,摸着她肚子道:“怎么还不显怀啊。”
“不显怀才好呢,省的你嫌弃我。”
章年卿没有说话,冯俏脸上其实已经开始长淡淡的黄斑,很细小,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可章年卿这么抱着她,两人咫尺相对,目光所及处,纤毫毕露。加上冯俏怀孕后便不在用脂粉,平日只涂一点自己捣的花泥膏。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章年卿俯身亲了亲她的细斑,冯俏最近胃口越来越大,已经说不清是她想吃,还是肚子里的孩子想吃。让章年卿感到很为难的是,冯俏平日里鲜少吃葱姜蒜,近来却爱喝又酸又辣的肚丝汤。
肚丝汤里聚全了葱姜蒜,冯俏自己吃的难受,可不吃又想的厉害。章年卿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恨不得代冯俏受这份罪。眼看孩子四个月,许是陶孟新和孔丹依在看他没有纳妾也没有收通房的意思,都私下暗示他。冯俏快四个月了,某些事收敛一些,也是可以的。
章年卿心里却没有一点旋旎的念头,看着这样的冯俏,他只觉得心疼。怀孕后两人之间才从恋爱的旋旎中摊开,更进一步的靠近彼此。两人越来越亲近,也越来越像亲人。
尽管冯俏还想在他面前保持天真美好的小姑娘的模样,章年卿却知道冯俏怀孕的每一个细节。冯俏在变丑,尽管两人都不想承认。不止如此,冯俏的身体还在变差。她的牙越来越酥,可对小脆骨也越来越馋。
冯俏变的嗜肉,每天大鱼大肉,还喜欢吃一些略硬不好消化的玉米、桃。但她的身子却吃不消,有时几天都不能出恭。冯俏不愿意让他知道这些,她觉得恶心,也不愿意让章年卿见到她这个模样。
章年卿已经记不清他有多久没有好好见过冯俏了。许多日子里,冯俏只肯在烛火昏黄的床幔里见他。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
章年卿热泪盈眶,他见的惯的她的美丽,也看得惯她的她现在变丑。冯俏就是丑,也是他丑萌丑萌的小姑娘,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自古红颜白骨,男人总是在枕边人变丑陋时,生出疏远的心思。薄情寡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