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丹依自然不便在此时离京,以免引人’小题大做‘。
自吏部开始调查铁矿骤减的原因,边镇军防和几处矿产重地,频频被查。因章年卿和陶金海的亲属关系,泉州和河南被查的次数已经远远高于其他人。
思量再三,章年卿只写了封信回去报喜。
这日用过午膳,章年卿陪阿丘在背百家姓,小阿丘贪玩,一点不愿意读书。和他少年天才的爹爹一点都不一样。章年卿三岁时把《百家姓》倒背如流。阿丘眼看四岁光景,连读都没有正经读一遍。
章年卿沉着脸道:“章鹿佑,今天你要背不下来前半阕,就不许吃饭。什么时候背下来什么时候再吃!”
“知道了,知道了。”章鹿佑满不在意道,专注的玩着手里的七巧板。
“章鹿佑!”章年卿拨高声音,拍桌怒道。冯俏吓了一跳,忙过去看。章年卿夺了阿丘的七巧板扔在一旁,脸色铁青。小鹿佑涨红了脸,伸长胳膊要回哭着要自己的玩具。
眼看父子大战一触即发,冯俏正想阻拦,章年卿一道凌厉的眼神刮过来,吓的冯俏不敢上前一步,他盯着冯俏赤白的小脚,扬下巴,“去穿鞋。”
冯俏讪讪的缩了缩脚,生怕章年卿迁怒,连她一起骂。只好对不起儿子,自己先去穿鞋。
那边小鹿佑已经哭了,他泪眼汪汪嚎道:“你不是我亲爹,你放开我。你不是我亲爹,我要去找我爹!”他手脚并用,踢打着章年卿。
章年卿不为所动,冷冰冰的重复:“背完今天的功课,你爱上哪找你亲爹去哪找。”
小鹿佑怒目,泪眼汪汪的,气势减弱不少,自己却一无所觉。
章年卿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目中慵散,微微冷意嘲讽。他常年浸淫官场,等闲小官都不敢与他直视,收拾个黄毛小儿自然是手到擒来。
哇呜呜——,小鹿佑终于受不了放声大哭。一边哭还便一边夺过章年卿手里的百家姓。委屈道:“背就背,谁不会背了。”
章年卿抬起的手又放下,想哄劝又放不下父亲的架子。慈母多败儿,冯俏已经那么娇惯阿丘了,他若再不立起来。这小子以后还会怕谁。
“背好了!”章鹿佑有些挑衅的把书扔在章年卿脚地下,倨傲的仰着脸。
这才多大功夫。章年卿微讶,抬起头,被他不服气的小模样逗笑了。强忍笑,冷着脸问:“这就背好了?那就背来听听。”轻描淡写的打压。
小鹿佑涨红了脸,果然被激怒了。气冲冲的拉了把椅子过来,手脚并用爬上去,居高临下的看着章年卿。
章年卿正坐在毯子上看他,本就是陪儿子读书。他没有摆架子,抱着小阿丘一起坐在地上。若不是阿丘顽劣,章年卿不也会非逼着他今日就要背出书来。怕他摔了,章年卿站起来,想抱他下来。
“不许站起来!”章鹿佑颐气指声道。一定要压章年卿一头。
“好好好。”章年卿无奈,从善如流坐下。
章鹿佑鄙睨的看他一眼,清清嗓子,傲然道:“赵田孙李周吴郑王,冯陈楚魏蒋沈韩杨。朱秦尤许何吕施张,孔曹严华金魏陶姜。戚谢邹喻柏水窦章……”只字不差将百家姓上半阙背下来。
章年卿闭着眼睛正聆听,忽然间阿丘停下来,问:“继续啊。”
“啊。”小鹿佑心虚的低下头,转而又抬起头,理直气壮道:“你只说让我背上半阙。又没让我背后面的。我不管,你把七巧板还给我。”不待章年卿答,自己跳下椅子。抓起自己的玩具,撒腿就跑,拦都拦不住。
扑哧,冯俏掩唇偷笑。章年卿瞪她一眼,捡起地上的书,拍拍灰,发现书上的褶皱。
大约小鹿佑背书是憋着气的,翻每一页都十分用力。
冯俏顺势瞥了一眼,笑的肚子疼,“小家伙可真是一点亏都不吃。”章年卿说让他背上半阙,阿丘便真的一个字都不肯多看。
难怪支支吾吾的背不出下阙。
章年卿弹她额头一下,“你还笑。我都快愁死了,也不知道阿丘是跟了谁,我小时候念书可没他那么淘神。”
“他还小嘛。”冯俏翻开百家姓给他看,“我们阿丘够聪明了。你看这前半阕多少生字难字,方才你可没有教他。他是自己看完背给你的,中间连绊子都不打。可见他是认识这些字的。”
章年卿若有所思,仔细翻了几页,“这倒是,阿丘识字可真不少。”
冯俏替他宽心,“这就对了。天德哥是我们最年轻的解元郎,也是最年轻的状元郎。阿丘是你的儿子,你对阿丘没有信心,对自己还没有信心?”
章年卿愁道:“别给我戴高帽子了。你儿子都不认我这个爹了,还指望我能教他。”
章年卿的性子确实不适合教孩子。冯俏暗忖,学问好和会教书是两回事。既然章年卿不适合教阿丘,她道:“天德哥,我想聘陈伏陈先生做阿丘的开蒙老师,你觉得可好?”
“陈伏?”章年卿手顿了一笑,淡淡道:“他忙着呢。你怎么会想起让他教阿丘。”
“恩?”冯俏不解的偏头,“你既然不愿意陈伏来教阿丘,为什么府里上下,都开始称陈伏为陈先生。我还以为是你的意思,不方便予我说,这才主动提起……”
章年卿扯了扯嘴角,沉默片刻,郑重道:“陈先生是个人才,不要将他埋没在内宅了。阿丘的开蒙老师我会留意。这件事你别管了。”
冯俏听出一咻咻意思,立即爬上他腿,好奇道:“陈伏干什么事了,让你这么夸他。”
章年卿深深看她一眼,“不是什么好事。”意思是你还听吗。
冯俏一脸期待,摆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章年卿看了眼她圆润的肚子,轻轻摸了摸。冯俏这一胎怀的是真轻松。怎么扭怎么走,孩子都不闹腾。实在不舒服了才踹一脚。如今她翻了个身滚在他怀里,也不见皱眉。小脸白里透红,嫩的快要滴出水来。当真比当姑娘时还要娇。
章年卿已经有八分相信冯俏这胎是个女孩。他拨开她覆额碎发,轻轻摩挲道:“前些日子外公在陈伏那买了一吨矿。”
“一吨?!!”冯俏倏地坐直身子,“外公想干什么,不对不对,陈伏想干什么?”
冯俏以前读《魏国地理志》时知,国子监画疆域图的那位前祭酒,在撰疆域图时,也编纂一本矿产册。截止和景八年时,大魏共有二百四十五个县产矿,矿产一千多处。每年官营产矿两万吨,各地私营林林总总有三万吨。
迄今二十多年过去了,冯俏无法估量增进有多少。但,想来也是不多的。天德哥说过,冶铁之技很难,目前只有大魏和临近的几个小国掌握。洋人是一窍不通的,之前出洋的铁锅、铁器都备受欢迎。
冯俏揪着章年卿袖子,急急问,“现在户部和吏部不是在查铁矿去向吗。陈伏上哪弄那么多矿给外公。大魏每年才产五万吨,泉州铁矿十年不出也攒不了这么多矿。”冯俏急的上火,有些口不择言,好半天才抓住重点。慢慢道:“户部查到外公头上怎么办?”
虽说这件案子是户部和吏部合办,可吏部查的不过只是官营铁矿的一应官员。说到底,涉及钱的事都是户部的管。
令人微妙的是,市面上大量失踪的铁矿,除了和钱有关,和兵器也有关。铁矿能打锅、铲,也能打兵器,能打盔甲。
章年卿有理由相信,从开泰七年起,市面上渐渐减少的铁矿。绝不是有人拿去打生活用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