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着翻着,章年卿看见一道熟悉的笔迹,折子上书:河南巡抚陶金海觐。展开,里面白纸黑字,字字句句都和韩江有关。奏折上毫无朱红批痕,像是从来没有被递上去过一样。章年卿手指僵硬。
三年前,外公求赦韩江的折子,竟然被压下来了。
第176章
晚上就寝,章年卿有些辗转难眠。冯俏也没有睡意,看着他黑笼笼的背影,抱着他的腰问:“不睡吗?”
章年卿下意识道:“今天我没有心情。”冯俏气笑了,又嗔又怪:“想什么呢。”章年卿低低一笑,摩挲着她的手背道:“我在想外公的折子是谭宗贤扣下的,还是刘宗光扣下的。”
谭宗贤是开泰帝的人,行事处处为开泰帝着想。开泰帝不喜陶金海,谭宗贤怕激化矛盾,故而扣留不发,也能想的通。若是刘宗光扣下的,那就有意思了。
冯俏想明白关键,问章年卿:“如果是刘宗光,他为什么要扣下外公的折子。按他的性子来说,看着陶家章家倒霉,才是他更高兴见到的吧。”
“是啊……”章年卿翻身,将冯俏搂在怀里,郁卒不已。
冯俏替他着揉胸口,微微不高兴道:“你这什么毛病,一钻牛角尖就和自己生闷气。”章年卿笑着认错。
河南。
同样难眠的还有陶金海,他坐在书桌前,攥着京城传来的情报。韩江病重,陶金海心口被擂鼓狠狠捶了一下。单手撑着桌子,鬓角微微白发。
“陶大人!没有朝廷的圣旨和兵部的调令,我们是万万不能调兵的啊。”
“我以兵部侍郎的身份命令你去!调令等你回来我给你补上。”
“皇上怪罪下来怎么办?”
“那你让我怎么办!阿稚和他娘她哥哥被带走时,我忍了下来。如今我孙子被困柳州,我能救他却不救!”
“属下,领命。”
争吵一幕幕浮现在眼前,陶金海闭着眼睛,泪水滚滚。青鸾不在河南,众人眼看着陶金海双眼赤红,也没人敢上前去劝。
陶金海记得,京里来人押解韩江进京时,韩江第一次没穿青色锦绣服,他提着一壶酒来给陶金海敬酒,笑容腼腆,“以后就见不到陶大人啦。”韩江给自己倒杯酒壮胆,脱下那身官服的他,浓眉大眼,五官硬朗,是个出色的男人,品行厚诚。
自饮一杯后,韩江有给陶金海倒酒,举杯笑道:“士为知己者死。韩江此生能得陶大人赏识,是韩江的福分。”顿了顿,“要走了,韩江别无所求,只有一事望陶大人答应。”
陶金海沉声道:“你说。”
“别动兵,让我走。”韩江撩袍跪下,郑重道:“陶大人,韩江不值得。三少奶奶在河南时都不愿意拖累你。韩江不会连个弱女子都不如。”
“韩江!”
韩江不为所动,笑容好看。他平静道:“现在时机不好。要反陶大人也该早点反,现在开泰帝江山已稳,您凭一己之力,怎么和大魏为敌。”竟有点埋怨的意思。
陶金海有些哭笑不得,笑骂他:“照你说,我是有眼无珠了。”
韩江竟然点点头,神色认真:“陶大人若要反,当年齐王继位时,四小姐失踪时,都是反的好时机。错过了,之后就不该想着反。”
良久,陶金海认同的点点头,“你说的很对。”第二天,眼看着韩江被带走。
说到底,陶金海没那个野心。他只想管好河南这一亩三分地,江山大了,他也没那么多精力管好。陶金海常道:“河南的百姓能安居乐业,不受朝政动荡之苦,我这个土皇帝就不算白当。”
章年卿今年都三十有二,当年陶金海在河南称霸的时候,陶茹茹还没出嫁呢。这么多年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孰能……无情,陶金海嚎啕哽咽,哭的像个孩子。泪水从皱纹里蹭蹭滚过,脸上沟壑夹缝里都是咸涩的泪水。
韩江怎么病重的,他现在怎么样,身子有没有好一些。这三年多,他在大牢里受了多少刑。那个张恪有几分可靠?陶金海统统不知道,就这么轻易的相信了章年卿……天德到底还是个孩子。
思及到此,陶金海便埋怨不起来。起身又写了第二封折子,三年前他的信石沉大海,当时内阁是二宗当权。如今他的外孙和亲家都在内阁,他不信这封折子递不到皇上眼前!
折腾了大半夜,章年卿刚眯上眼,便该上朝了。他困的一点力气的没有,昨晚上的精神奕奕一去无踪。冯俏在外间拿着冷帕子洗脸,摁着发痛的太阳穴,吩咐道:“去熬壶浓茶。”下人领命而去,她打起精神,拧了条冷帕子去叫章年卿起床。
捉起他阔掌在手心里擦,章年卿一个冷激灵,“俏俏?”看了眼冯俏,又躺下了。冯俏又好笑又无奈,拉着他道:“起来洗把脸,喝杯浓茶提提神。”
章年卿哈气连天,不情不愿的起来了。小模样要多可爱有多可爱,像极了阿丘撒娇的样子。冯俏忍了又忍,才没有抱着他的头亲一亲。
临走前,冯俏特意把匣子给他,整理着他衣领道:“记的放回原位,别引人诟病。毕竟是二宗留下来的东西,你动了,传出去总是不好听。”
“知道了。”章年卿敷衍道。
困归困,章年卿还是打起精神,特意没赶天灯,在众人归阁前,将匣子放回原位。以至于小太监寻隙摸进内阁,假意摔跤,探进刺绣桌布内,看见纹丝未动的雕花木盒时,大失所望。
陶金海的烫手山芋在第三天到的,八百里加急的折子。呈到内阁时,内阁诸人同时陷入沉默,不约而同看向章年卿,各个神色尴尬,欲言又止。冯承辉见状,率先开口道:“……三年前,二宗也曾接过这么一副烫手山芋。”
章年卿配合道:“哦?那二宗是怎么处置的。”
晁淑年插嘴道:“ 二宗私下处理的,后来那封折子也不见踪迹,事情便不了了之。”冯承辉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
章年卿欲言又止,有心想提雕花木匣,却疑惑不已,冯先生说五大学士都知道这个东西。此时为什么没有人提呢?章年卿心下疑惑,面上不表,道:“也就是说,现在我们所有人都摸不清皇上的态度?”
众人讪讪一会,便有人私下来劝章年卿,让他把这封折子给陶金海退回去。章年卿袖子一拢,冷笑道:“这事我不做。”
“我做。”刘俞仁笑吟吟的横插一脚,接过折子,温和道:“既然章大人为难,这个恶人我来做。折子,必然是不能让皇上见到的,否则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既然章大人是孝子,不愿拂了长辈面子……”
“刘大人!”章年卿掷地有声,目光阴冷道:“私自扣押地方武官折子,怕不是内阁该做的事吧。皇上喜或不喜,也轮不到你我在这私自商榷。”
刘俞仁高声问:“这么说,章大人愿意把这封折子递上去了?”他声音一沉,“由章大人亲自递交给皇上。”
“呵呵。”章年卿话失机锋,却不中招,拂袖不语。刘俞仁笑了笑,没有步步紧逼。
散了朝会,章年卿才私下问冯承辉,“冯先生,你觉得我这封折子该不该递。”
“哪来该不该呢。”冯承辉出人意料道:“陶大人都求到你我头上,是杀是剐,你还能不做?”冯承辉拦住抬笼的小太监,将绿筐的折子捡出来,扔到红筐。在章年卿惊愕的目光下直起身子,“傻小子。冯先生还能看着你个孩子去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