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俏垂睫,细细将圣旨斟字酌句的又品一遍。
这道圣旨是属于‘谢睿’的,仅仅是‘谢睿’而已。不是四皇子,不是其他任何人。只属于王皇后肚子里第一个男孩。
冯俏眼眶湿润,想起王皇后素年的旧闻传言。
“天德哥哥。”冯俏心口一痛,有些难以喘息。她抓着章年卿胳膊,寻求依偎般的靠在他怀里。喃喃道:“你还记的汀安的王皇后吗。”
在汀安的时候,青嬷嬷曾声泪俱下的讲述王皇后在冷宫的故事。说王皇后因谋害皇嗣,被打入冷宫;因多年无子,无贤无德被废后。先帝还曾怒踢于她,惹得王皇后险些流产。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章年卿正欲答记得,忽的见冯俏眼泪大颗大颗滚下来,怔怔道:“小睿出生的时候,他的脐带是王皇后用牙咬下的。”
章年卿紧张唤道:“俏俏?”
冯俏抬眸问:“天德哥,你说当年王皇后有没有参与其中。”
和景宫变的时候是王家和郑家一起动的手。郑家里郑贵妃曾参与过谋害先帝,王家里王皇后可曾参与过,亲手谋害自己夫婿?
话已至此,章年卿已经明白冯俏在胆寒心颤什么。笑了笑,对她十年如一日的感情泛滥感到无奈。索性在她身旁坐下,长臂一伸,将人揽在怀里。“有如何,没有如何。和景帝终究是死了,皇后终究是恨他的。”
冯俏道:“他不心寒吗?死在曾经深爱自己,和自己正深深宠爱的女人手里。”冯俏感到深深的心寒,“虽说帝王家多是无情。先帝既曾经和王皇后假意恩爱过,连圣旨都留了,为何不一直欺骗下去。他也想让正宫嫡子继位的,不是吗。”
章年卿对此不予置否,摇头道:“我倒觉得和景帝也曾交付过真心,只可惜……”章年卿若嘎然而止。冯俏不解道:“为什么?”
章年卿道:“这圣旨就是证据。”
章年卿不觉得和景帝会拿太子之位虚情假意,权之一字太重了。重到让人难以喘息,任何绝色美人都抵不过一个权字。和景帝既然能以皇位相许,必然是动了真心。至于后来为什么会和皇后闹成那样。顿了顿,道:“我想,问题应该出在王皇后身上。或者,王家人身上。”
冯俏擦擦眼泪,若有所思。她记得,王国舅曾说过,献宗帝后太过恩爱,以至于献宗皇后因爱失智。献宗帝死后,献宗皇后不顾王家阻拦,执意寻死。王家甚至什么都来不及安排。眼看着帝后共葬,王家被排挤出门阀外。王家上下充满怨恨。
献宗皇后生前有三个女儿,没有儿子。
献宗帝心痛她,将和景帝抱给她养。和景帝一岁时便封太子。若无意外,献宗皇后将是宫里唯一的太后。献宗帝生前就怕他走在献宗皇后前面,早将皇后百年之后安排的妥妥帖帖。
那想到,她不听话。
九泉之下,献宗帝也只能无奈的看着他的皇后追着他,在奈何桥上共喝一碗孟婆汤。
因献宗皇后沉迷情爱,王家上下的诉求不得实现。献宗皇后总顾及这样会对献宗帝不利,那样对献宗帝不好。一来二去,王家对皇后很是不满,觉得献宗皇后辜负家族这么多年的倾心付出。
献宗帝将一切看在眼里,不吭不声提拔皇后的堂弟王国舅,将其扶植成王家强有力的一脉,和王家嫡支分庭抗礼。
献宗帝想着,如此这般,看谁还敢欺辱皇后。便是他撒手人寰,也能放心离去了。
有献宗皇后这个教训,王国舅教育王皇后时出了偏颇,竟叫王家出了有史以来第一个废后。现在想想,能是什么偏颇。不外乎和景帝对王皇后付出了真心,王皇后却不愿意真心以对。
和景帝一气之下,转投她人怀抱。
堂堂一代帝王,还能乞爱不成?
许是郑贵妃趁虚而入,许是和景帝假意借贵妃刺激皇后。谁知天意弄人,假戏真做,和景帝对郑贵妃动了真情。王皇后从此彻底失去皇上对她的宠爱。空守着王家教导她的规矩,将皇上拱手让给他人。
冯俏有理由相信,皇上对郑贵妃是有真心的。和景末年时,皇上对郑贵妃的疼宠,不是逢场作戏能做到的。章年卿喟然半晌,摇头笑道:“你们小姑娘啊。”满脑子都是情情爱爱,伸手敲她额头一记。
冯俏莫名一臊,酡云红醉。阿丘都快十四岁了,自己还被叫小姑娘……
章年卿淡淡道:“俏俏,你可知,王国舅的女儿是皇后,他为什么至今被人称做国舅,而不是国丈。”
“因为献宗皇后?”
章年卿含笑点头:“不错。当年献宗帝极为宠爱王国舅,当时王国舅的名头之盛,比皇后的亲兄弟都厉害。积久成俗,后来大家也没改过口来。”
冯俏道:“那和宣武将军关山月差不多?”
章年卿看点点头,“不错。”他讽刺一笑,“王国舅之所以教导王皇后出偏颇。怕的不过是出现第二个献宗皇后、王国舅。一如当年他取代王家一样。”
章年卿一顿,低头,指腹摸着冯俏侧颊,沉声道:“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一个让她守心,一个让她交心。若是你,你怎么选?”
冯俏莫名觉得有些难以喘息,躲闪着章年卿看的目光,艰难道:“若不是你,我会听爹的。”
章年卿看目光一沉,她解释道:“父亲养我十四年,疼我宠我爱我,至时今日我才与你成婚十七年而已。你说这十七年重不重?”
冯俏泪中带光,噙笑道:“若你觉得这十七年重,便知我与父亲十四年父女之情何轻何重。”
章年卿目似沉渊,幽深的看着她,“若是我呢。”
屋子里静了片刻,一片窒息。
冯俏沉默着,章年卿亦沉默着。两人彼此对望,压抑到极处,不知谁先笑了。
两人哈哈大笑,都觉可笑。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两人这些年总拿一些‘假如’为难对方,好像不逼谁走进胡同难受似的。明明都是些莫须有,给对方找不自在的话。两人却乐此不疲。
冯俏将和章年卿的心结好解,和景帝和王皇后则是不可解开的死结。
其实王家并不介意皇上对女儿是真爱,但他们惧怕女儿陷进帝王之爱里无法自拔,然后借帝王之手,挥刀向家族。你说可笑不可笑,王家冀望皇帝对自己的女儿情深似海,却巴着自己女儿不许动情。最好一心一意为家族付出,将皇上的价值榨干榨净。
可皇上又不是傻子,任人操控,指哪打哪。谢睿总说他可怜的母妃,他可知自己的母亲能落地今时今日的下场,都是他敬爱的外公一手所为?
章年卿不紧不慢说着,冯俏欲言又止,“可是,王国舅若真不爱自己的女儿,当初又何必冒那么大风险将小睿母子带出宫。”
“自然是为了皇位。”
冯俏抬头道:“真的吗。”垂下眼睫:“可是谁都知道,小睿的希望有多么渺茫。”
连王家都放弃了,王国舅还在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