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总算是来了!一听到老爷子开口问事,李贞心头便是一紧,略一沉吟,稳定了一下心态,而后目视着李世民,很是平静地开口道:“启禀父皇,儿臣此来乃是为了征高句丽一事,有些想法想报与父皇。”
“嗯哼,说罢。”李世民一听李贞如此直截了当地便将事情摆了出来,嘴角一弯便即笑了起来,比了个手势,吩咐了一句。
“父皇明鉴,此数日来,众朝臣纷纷到儿臣处探询征高句丽一事,言战言缓皆有之,更有房相、诸相及长孙大人皆出言欲保荐儿臣为帅出征,儿臣实是惶恐之至,特来禀明父皇。”李贞面色肃然地将实情倒了出来,丝毫也没有半点的隐瞒。
“哦?怎么,尔不敢为么?”李世民眼中掠过一丝精光,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
李贞一躬身,很是诚恳地说道:“父皇,儿臣身为人子,为父皇分忧乃是儿臣应尽之责也,但凡父皇有令,儿臣自当效犬马之劳!,然则儿臣对征高句丽之时机却尚有疑虑。”
李世民对李贞的回答颇有些子好奇,待得李贞话音一落,紧赶着便追问道:“疑虑?尔有何疑虑且说来与朕听听。”
“父皇明鉴,儿臣以为高句丽小儿辈无礼猖獗,是该重惩以彰显我大唐之凛然正气,此乃毋庸置疑之事也,且其国小民寡,偏居一隅,何时伐之尽可由我大唐定夺,大军所向,无有不胜,然则,明岁却另有一场动乱须得我大唐加以关注——薛延陀明岁必有内乱,据儿臣所知,薛延陀可汗夷男近日时常呕血,早已卧床不起,恐难拖过今冬,其二子拔灼与大度设如今正各自秣马厉兵,整军备战,一旦夷男身死,双方必然将有一战,是时,草原必将大乱,正是我大唐放马草原,彻底降服此獠之最佳时机也,错过明岁,则恐有后患矣,此儿臣之愚见耳,望父皇明断。”李贞深吸了口气,将所思所想一口气地道了出来。
草原游牧民族向来是中原政权的心腹大患,这一点熟知历史的李世民自是心中有数得很,实际上,尽管如今的薛延陀已臣服于大唐,可李世民对其还是深为忌惮的,自是没少花精力去了解薛延陀的动向,李贞所言之事李世民自也是知晓的,然则李世民却并不认可李贞彻底征服草原的想法——在李世民看来,薛延陀大乱之余,其实力必然大损,无力进犯中原已成定局,只消对仆固等草原大部落加以扶持,便可起到牵制薛延陀汗庭之效果,压根儿无须派兵前去征讨,左右无论是何人当了薛延陀的大汗,最终还是得有大唐的册封方得名正言顺,再者草原地广人稀,便是占了下来,也无法稳固统治,倒不如护扶持个弱国,而后设些制衡手段来得实际,故此,尽管李贞畅畅而谈,李世民心里头却是大不以为然,耐着性子听李贞说完之后,这才皱着眉头道:“尔能有开疆辟土之心愿朕是欣慰,然,朕以为征伐虽易,治理却难,一旦稍有闪失,全功尽弃不论,恐战祸不断矣,尔可虑及此事否?”
李贞有着统一草原的雄心,自是考虑过治理之难,说实在的,李贞对此也没有绝对的把握,毕竟草原民族游牧成性,流动性太大了,狼性十足,要想同化之,其难度实是太高了些,这一点从西域之北疆反馈回来的信息便能略窥一二——南疆稳固,北疆虽也无太大的战事,可治理起来,进展却极为缓慢,尤其是文化推广上所受的阻力极大,尽管秦文华产精竭力,可对此也只能是勉为其难地硬撑着,若不是有林承鹤率大军弹压着,北疆诸降服部落只怕早就乱将起来了,相较之下,民族更多、地盘更大的蒙古大草原要想治理好,其难度就可想而知了的,然则不管怎么说,李贞既然下了决心,自是会去尝试一回,至于功过是非,那就由历史来定夺好了,当然了,李贞这些想法只能藏在心里,却实不足为外人道哉,此际之所以提出征伐薛延陀之事,不过是为了应对征高句丽的权宜之策罢了,此时见李世民摆明了不赞成自己的主张,李贞自是不会傻到跟老爷子去争辩的,这便躬了下身子道:“父皇圣明,儿臣远不能及也,只是儿臣以为纵使不将草原纳入我大唐之版图,明岁一战亦势不可免。”
“哦?是何道理?”李世民见李贞死活坚持要打薛延陀,登时便有些子不悦了起来,虽没就此发作,可脸色却是阴了下来,冷声问了一句道。
眼瞅着老爷子处于发作的边缘,李贞在心里头暗自叹了口气,可还是咬着牙,将自己的看法说了出来:“父皇,儿臣与夷男之二子皆交过手,对拔灼及大度设均有所了解,据儿臣所知,拔灼虽是嫡子,也已被册立为莫贺莫罗可汗,算是占有大义之名份,只是其人骄横而又无能,绝非老道的大度设之敌手,而今双方之兵马虽相当,可依儿臣看来,拔灼绝难支撑过两个月,若是我大唐不动,薛延陀汗国必将落入大度设小儿之手,以其人之干才,若假以时日,必将是我大唐心腹之患矣,再者,薛延陀大乱之后,经济必将处于崩溃之边缘,为摆脱困境,儿臣料定大度设必将悍然出兵西域或是河套,以战养战,若如是,则我大唐之西北疆必将再燃战火,是时,若是我大军正自征讨高句丽,西北边境空虚,守御恐难,望父皇圣裁。”
李贞所言条理清晰,言之有物,李世民一听便知其中之利害,原本就皱着的眉头登时便挤在了一起,默默了良久也没开口说话,只是脸色却变幻个不停,好一阵子沉思之后,霍然而起,在书房里来回踱起了步来。
“尔能确保西北之守御么?”李世民沉思了良久之后,这才目光炯然地看向了李贞,语气坚定地问了一句。
守御?唉,老爷子还是要征高句丽,这是何苦来哉!听话听音,李贞何等机敏之人,一听便知晓老爷子征伐高句丽的决心不容更改,打算北攻西守了,虽说这本就是李贞脱身之计策,可一想到老爷子到了头来终归是难逃一败,却也不免心头黯然,再一想到大度设那厮极有可能就此崛起,心头的不安更是重了几分,只不过李贞城府深,也没就此带到脸上来,而是装着沉吟的样子,飞快地调整了下心态,一脸子坚毅地开口道:“父皇明鉴,以安西及陇右之兵力而论,攻或是很难,要守却尚有把握,儿臣大可暗中支持拔灼,以拖延草原之内乱,到那时,即便大度设胜出,势必为强弩之末矣,纵或能为患,却也不足为虑了。”
听完了李贞的解释,李世民并没有立刻加以评述,而是在书房里来回踱着步,反复地盘算了好一阵子之后,沉吟着道:“也罢,尔就此事上个本章,朕再仔细琢磨一、二,若能得西北安全,朕也可放心亲征高句丽,尔且去罢,此事须慎,不可外泄!”
眼瞅着李世民决心已下,李贞自是不敢再多言,躬了下身子,恭敬地应道:“儿臣遵命,父皇请早些安歇,善保龙体为妥,儿臣告退了。”
“嗯,去罢。”李世民点了点头,挥手示意了一下,李贞不敢怠慢,行了个礼之后,大步退出了书房,自行回转东宫去了……
“殿下。”李贞一回到东宫,便直奔书房而去,正在书房里低声交谈着的两大谋士一见到李贞回来了,忙不迭地都站了起来,各自招呼了一声。
“都坐下罢。”李贞的气色不是很好,只是点了下头,淡然地应了一下,便自顾自地走到上首坐了下来。
一见李贞如此做派,两大谋士虽都不动声色,可各自的心却都抽紧了起来,对视了一眼,由纳隆率先试探地问道:“殿下,圣上是如何说的?”
李贞苦笑着摇了摇头道:“父皇依旧决意要亲征高句丽,只是令本宫注意守御西北一隅,实情是这样的……”李贞将与老爷子交谈的经过详细地述说了一番,末了,长叹了口气道:“父皇近来愈发固执己见,朝中恐无人能说服之矣,本宫此番虽算是暂且无事,然则父皇一旦不胜而归,身心俱疲之下,龙体怕是……唉,本宫身为人子,却只能坐看,实是惭愧万分,再者,大度设小儿若是趁势而起,将来必成大患矣,惜哉!痛哉!”
此番计策虽是奏效,然则遗患却依旧不小,这本就是难以两全之事,两大谋士心里头都有数,此时见事已至此,却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各自叹息不已。
见李贞脸色不好看,纳隆叹息了一番之后,出言安慰道:“殿下,陛下用兵如神,或许能大胜而归也不尽然,殿下还请宽心为好,至于薛延陀一事,用心经略一番,也未必便会无所作为,且……”
“罢了,不说这个了,一切待将来再议好了,天色不早了,本宫有些乏了,今日便议到此处罢,二位先生请自便,本宫先行一步了。”李贞心情沉闷不已,不待纳隆将话说完,挥了下手,闷闷地说了一句,起了身,便往后殿转了去,只是脚步却远比往日来得沉重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