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见太子殿下。”一见到李贞已经到来,柳东河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如获重释的神色,紧赶着抢上前去给李贞请安见礼不迭。
“柳公公辛苦了。”李贞谦和地虚抬了下手,示意柳东河免礼,而后一副轻松之态地问了一句道:“父皇他老人家可歇息了么?”
“圣上尚在书房。”柳东河躬着身子应答了一声。
“父皇他老人家如此勤政,实是千古之明君也,孤等万不及其一。”李贞半真半假地感慨了一句,而后从衣袖中取出一面玉制面牌,递给了柳东河,温声道:“孤等此来,实非敢打搅父皇歇息,只因兵部侍郎张亮谋逆事大,不得不尔,还请柳公公辛苦一趟,代为通禀一声,就说孤等欲见驾分说其事之原委。”
“是,奴婢遵命,请太子殿下在此稍候,奴婢这就去办。”柳东河躬着身子双手接过了李贞递过来的玉牌,略一停顿,突地加了一句道:“先前陛下也曾有旨,请殿下觐见,可可里殿下就到了。”话音一落,也不再多说些什么,一转身,领着一众小宦官匆匆向甘露殿赶了去。
好险!柳东河临去前留下的那句话登时便令李贞心头一凛,暗呼侥幸不已——真要是老爷子派了人来干涉缉拿张亮的行动,那就意味着父子间的矛盾表面化了,彼此间就再难有转圜的余地,此时既然没派人传唤,那就意味着一切都尚有可能,尽管一切尚在未定之天,可总好过父子俩兵戎相见,以致天下大乱之结局。
甘露殿的书房中,令人窒息的沉默依旧持续着,李世民黑着脸一动不动地坐在书桌后,宛若是樽雕像一般,可爆发出来的气势却令人不寒而栗,陪站在两旁的长孙无忌与诸遂良这两大宰相都有些个吃不消了,可又走不得也说不得,只能是强撑着站在那儿,各自的脸色都有些子煞白了起来,好在此际柳东河总算是出现了,这才给了两大宰相一个喘息的机会。
“启奏陛下,太子殿下、诸王及众大臣皆已在宫门外候见。”柳东河刚走进书房中,便被房中那压抑的气氛震得浑身一个哆嗦,可又不敢多加耽搁,忙不迭地便抢上前去,恭敬地禀报道。
李世民面无表情地扫了柳东河一眼,那冰冷至极的眼神登时吓得柳东河慌乱地缩了下脖子,腿脚直打颤,忙不迭地低下了头去,不敢再有甚旁的言语。
“都说说看罢,朕想听听尔等的意见。”李世民没有理会柳东河的窘态,也没有立马下令宣召众臣,而是沉着脸吭了一声。
这个意见可是不好说,其中的风险着实不小,一个不小心之下,不是失了圣眷便是得罪了太子,长孙无忌与诸遂良都是人精,哪会不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自是都三缄其口,谁也不肯在圣意未明的情况下多嘴多舌的,于是乎,书房里立马又静了下来。
“哼,怎么?都哑巴了么,嗯?”李世民等了好一阵子,见两大宰相都不开口,登时便拉下了脸,直接点名道:“诸爱卿,尔是当事人,就尔先说罢。”
一听李世民如此说法,诸遂良知晓自己怕是脱不了身了,心里头着实郁闷坏了——明明是诸皇子之间的暗战,关他诸遂良何事,怎地闹到了最后,他诸遂良竟然成了当事人了,这简直无从说起,问题是老爷子已定了性,又岂能容得诸遂良在此事上出言辩解的,无奈之下,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长孙无忌,却不料长孙无忌还真就跟泥菩萨一般地站在那儿,别说啥暗示性的小动作了,便是连眼珠子都没转动一下,这令诸遂良生生有种吐血的冲动,没奈何,只好硬着头皮站出来道:“启奏陛下,微臣以为张府如今由东宫及纪王府军兵看守着,似与体制不符,微臣恳请陛下调羽林军前往接手,以便调查出了真相,也好还天下一个清明。”
“哼。”李世民显然对诸遂良这番避重就轻的说叨不满得紧,暗骂诸遂良滑头,冷哼了一声之后,倒也没有就此发作诸遂良,而是有些个不耐地挥了下手道:“传朕旨意,着李贺宗派两千兵马前去驻防,未得朕旨意,任何人不得私见张亮。”
“奴婢遵旨。”浑身不自在地站在一旁的柳东河一听老爷子开了金口,忙不迭地便应答了一声,逃也似地退出了书房,自行赶往玄武门北衙传旨不提。
“辅机,尔怎么看?”李世民见诸遂良滑头不肯说,也懒得再去问他,侧头看向了长孙无忌,沉吟地问了一声。
早先李世民着急着要彻底削掉李贞兵权之际,长孙无忌便不怎么同意,倒不是因长孙无忌心向着李贞之故,而是长孙无忌早已预计到以李贞那等刚强的个性断不会束手就擒的,与其动作过猛从而引发李贞的激烈反抗,倒不如徐徐图之来得稳当,为此,长孙无忌可是曾隐晦地劝说过李世民几回了的,只可惜李世民不肯纳谏,固执地认定只要给了李贞治权,军权理所当然地就该立刻收回,步子迈得一快,哪能不引起李贞的反弹,再加上诸皇子都不是省油的灯,这么一闹腾起来,事情不闹大了才是怪事了,现如今的局面果然印证了长孙无忌先前的猜测,事已至此,长孙无忌也只能徒呼奈何了。
在长孙无忌看来,此时李世民的处境与当年高祖李渊颇有些相似,甚至更糟上一些——如今的李贞已是太子,就地位来说,比起当年李世民只是秦王高出了不少,再加上李贞手下文武兼备,内有强援,外有雄兵,手中还掌握着强大的暗底势力以及那些个神秘莫测的秘密武器,若是李贞真的起了异心,“玄武门之变”再次上演也绝非说笑,故此,长孙无忌去岁虽给李世民献上了以治权换军权的策略,却始终主张缓进,坚持徐徐图之的策略,可惜李世民只采纳了一半,动手过急,给了诸皇子借力打力的机会,这才造成了眼下的危局,至于该如何应对,长孙无忌也有些个拿不定主意,可有一条他是清楚的,那就是此事的解决绝对不能用强,否则一切都将无可挽回。
“启奏陛下,今日天色已晚,不宜大会群臣,老臣以为还是明日再议的好。”长孙无忌话说到这儿,沉吟了一下,又接着道:“此事既然是太子殿下出面主持,陛下何不请太子殿下前来禀明,至于其余,还是等早朝时分再议也不迟。”
长孙无忌的话虽说得含糊,可李世民却是听懂了——长孙无忌的意思是此事不妨就事论事一回,大事化小,引而不发,待早朝时看群臣们的意见再行定夺,如此一来,事情的主动权将牢牢地把控在李世民的手中,至于张亮的死活么,看着办也就是了。
李世民并没有马上回答长孙无忌的提议,而是勾着头想了好一阵子,这才一扬眉,提高了下声调道:“来人,传朕旨意:宣太子殿下即刻觐见,余下诸臣工各自归府,就张府一事准备本章,后日早朝专议此事。”
承天门前,李贞及一众大臣都已站了多时了,却始终没等到圣旨,众人各怀心思,却也无人敢在这等场合出声,黑鸦鸦的人群就这么寂静地站着不动,压抑的气氛在宫前的广场上四下漫延,直到几名打着灯笼的小宦官从宫门内急奔而出之际,人群这才骚动了起来,细细密密的私议声嗡嗡地响成了一片。
嗯?怎地不见柳东河?李贞眼神好得很,虽在黑夜里,可大老远就发现来的这几名宦官虽都是李世民跟前听用之人,却独独不见内侍监柳东河的身影,内心里登时便滚过一阵的不安,可这当口也不好多说些什么,只能是默默地站着不动,各种念头却在心里头急剧地翻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