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傅煜曾想,能令他牵挂的是哪里?
南楼冷清而空荡,没半点烟火气息,两书阁里残剑高悬、如浩瀚荒原上的冷月,并无暖意。齐州城那些女人,越貌美便越虚与委蛇、端庄作态,他看不上眼,更无半分贪恋。便只能踽踽独行,冷厉而高傲。
直到他从边地杀戮归来,忍不住踏着夜风去往南楼时,才隐隐察觉贪恋的东西。
而此刻,傅煜瞧着近在身畔的女人,心底有个念头渐渐清晰。
即使说不清楚原因,这个女人在他心里仍然有迥异于旁人的分量。
他站在东墙下,目光在攸桐的脸颊和石碑间逡巡,听她侃侃而谈,没有打断。
攸桐哪里知道他这些心思,挨个讲完,见傅煜只管打量着她不语,猜测他这样杀伐决断、手握重权的人未必真对此有兴致。遂将话锋一转,道:“夫君今日回来得倒挺早。”
“替父亲拜访了几位故交就回了。”傅煜迅速回过神,而后抬手搭在她肩上,“过来,有话跟你说。”
两人进了屋,掩上门,傅煜便将请帖递到她手里。
攸桐展开来,请帖描金贵重,上面的字迹熟悉之极。她愣了下,却没多说,将内容瞧罢,才诧然抬头。
傅煜也正瞧着她。
“想去吗?”他问。
攸桐迎着他深邃清炯却含义不明的目光,略微迟疑。
第37章 警告
先前进宫面圣, 从熙平帝和孙皇后的态度揣摩,攸桐能猜到许朝宗邀请傅煜的打算,想必是跟南边的战事有关。这事关乎朝廷、关乎百姓, 比她那点子恩怨私情, 重得多了。偏巧许朝宗和傅煜因她牵扯, 身份和关系都略微尴尬。
而傅煜又心高气傲, 颇看重颜面威仪。
攸桐觉得,正常男人大概不会想带着妻子去见她的旧情人,哪怕这个女人未必得他欢心。
但他既然这般问, 或许还有旁的用意。
傅煜这人向来心思难测,攸桐耍了点小心思, 认真无辜地将问题抛回去。
“夫君想让我去吗?”
这回答打太极似的, 令傅煜唇角微挑,笑而不语夫妻俩四目相对, 他老狐狸般不肯入觳, 甚至带几分玩味笑意。
攸桐几乎想扶额, 决定放弃挣扎, 不去考虑他的用意。
遂轻飘飘将请帖丢在桌上,道:“若非得去,我倒想见见徐淑。夫君也知道,徐淑曾与我交情颇深, 却为私欲搅弄是非, 泼了满城的骂名给我。我跟她之间攒了不少恩怨, 只是先前势单力薄, 不得不隐忍。难得有机会狐假虎威,还是想讨点债回来。”
“看来在凤阳宫,没讨够?”
“众目睽睽,束手束脚的。”攸桐蹙眉,很是遗憾的模样。
傅煜觑着他,眼底笑意渐浓。
她在凤阳宫借虎威任性的事情,当晚攸桐便尽职尽责地告诉了他。
傅煜听罢,还挺乐意。
如今许朝宗递帖子过来,未必没存尝试修好的意思。
傅煜兴味更浓,就势坐在桌畔,抬头看她,“徐淑的事简单。睿王呢?”
这话问出来,攸桐竟仿佛嗅出了那么点酸溜溜的味道。
不过她知道自身的分量,还没到能让心高气傲的傅煜拈酸吃醋的地步。毕竟吃醋这事,皆是因爱生妒,他和傅煜是装出来的夫妻,各自都没打算长久过日子,爱都没有,何来妒意?想来是他稍发善心,做决定前先问问她的态度——
比起独断刚愎的魏思道,傅煜在这点上倒很好。
遂莞尔一笑,取刀破橙,慢慢道:“年少无知时的事都已过去。许朝宗的身份是睿王,于我而言,形同陌路。夫君若要我出席,我便能摆出傅家少夫人的姿态,端庄露面,该说什么,如何表露,悉听分派。若无此必要,我乐得清闲。放心,不管何时碰见,我都不会给夫君抹黑一星半点。”
说着,将破开的橙子递到他面前,秀眉微挑,神情自信而笃定。
傅煜觑她,端毅的脸上笑意愈深。
“好。后日陪我赴宴。打扮好看些。”
说罢,起身出门,命人回禀许朝宗,说后日他会去留园,携妻赴宴。并特地点明,攸桐想跟睿王妃单独叙旧,望睿王能安排。
……
留园位于京城的西北角,殿宇轩丽,亭台玲珑。
开年初春的时节,别处仍凋敝清冷,此处却有竹丛苍翠,流水潺潺。阔朗宽敞的殿内,自入秋后便烧了炭盆,数十名花匠精心照料各处寻来的名种花卉,耗费虽奢靡,却能令四时皆有花开,香气宜人。
许朝宗长于王府,对此司空见惯,不以为意。
徐淑是太师孙女,从前几乎没机会来这里,成婚之初忙着应付琐务,过后春暖花开,自有各处风光可赏,无需来此处,到如今,竟是头一回踏足。荣华锦绣,夫君相伴,本该高兴才是,此刻,瞧着满目苍翠浓绿和深紫浅粉的盛开花枝,她却半点都笑不出来。
“待会他们过来,先在此处用茶。”许朝宗为拉拢傅家助力,对此事格外上心,特意提前半个时辰过来,盯着仆从安顿好桌椅杯盘,又叮嘱徐淑,“奉茶后,若攸桐想单独说话,便请她去西阁,那边有她喜欢的字画。果点茶水,也按她旧时喜好备了,你都知道。”
这话说完,才见徐淑眼底掠过一丝尴尬。
许朝宗恍然明白过来,神情一顿,也有点尴尬。
随即扶着徐淑肩膀,仿若无事般道:“傅家兵将若能助我一臂之力,往后咱们就能安心许多。你向来通情达理,能屈能伸,这回就算是为了我受点委屈。若此事能做成,我会记着你的功劳。”
他的声音温柔,但其中有几分情意,徐淑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