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攸桐咬了咬唇,忽然站起身,见魏思道面露诧然,就势道:“傅家兵强马壮,这回到了京城,皇上和睿王都要让着三分。夫君心高气傲,提起睿王时满口不屑,外面又兵荒马乱,父亲——他们在图谋天下,对不对?”

很低的声音,却如惊雷炸响在魏思道耳边。

他腾地站起身,望着攸桐,满面诧然。

——毕竟,就在不久之前,蜜罐里泡大的女儿还满脑子风花雪月,莫说放眼天下,连朝政的事都懒得听。这番话,哪怕明白清晰地告诉她,以她的性情,也未必肯信。然而此刻,她却猜得明明白白,甚至那双清澈的眼底,隐隐藏着锋芒,带几分洞悉的味道。

魏思道措手不及,虽极力掩饰惊诧,却终是露了马脚。

攸桐一瞬间便明白过来,心里顿时如擂鼓一般,咚咚狂跳。

第46章 男色

内间里陷入诡异的安静, 攸桐瞧着魏思道变幻的神色,心跳愈来愈快,渐渐喉咙发干。

这句话原本只是她的推测, 并无依据。

在傅家待了半年, 她所能听到、看到的, 其实在寿安堂时, 傅德清兄弟虽偶尔提及外面的情势,却也只是家常谈论的话题,并无半点机密。到了南楼, 傅煜虽留宿多回,却从没说过关乎军务政事的半个字, 哪怕这回来京城, 跟许朝宗交涉的事,也都是傅煜亲自出面, 留给她的只有徐淑的旧仇, 除了从傅煜的态度捕捉蛛丝马迹, 得不到旁的半点消息。

所有人眼里, 她还是原来那个不谙世事的姑娘。

纵然出身不错,又得先帝垂青、暗许王妃之位,却对政务世事没半点耐心和兴致,只沉溺在私情里, 骄纵而又天真, 容易行事荒唐、落人话柄。所以魏思道瞒着她、傅家人更是不敢朝她透露一星半点。

但攸桐不是。

出阁路上、回京途中, 她见识过外面的乱局, 也粗知如今的形势。

皇家虽有高贵门庭、至尊之位,却早已无力约束臣子将领。熙平帝虽非昏君,能耐却庸庸碌碌,守着这点基业已属不易,哪还有能力收回兵权?膝下两个儿子,英王心术不正、睿王手腕不够强硬,那座威仪轩昂、金碧辉煌的宫廷,其实已然风雨飘摇。

相较之下,傅家手握重兵、辖内太平,比起许家父子,能耐强了不知多少。

南边民变频发,乱军汹涌而来时,朝廷节节败退、无力抵抗。

傅家既死握着兵权不放,自然非愚忠之辈,哪会真的无动于衷?

拥兵自重、割地称王,甚至图谋更多,都是有可能的事。

——若不然,先前进宫时,孙皇后何必专门探问她和傅煜的婚事?必定是怕傅家跟京城里的臣子勾结,存有不轨之心,想从她这天真女人嘴里求个心安罢了。

顺着这思路,攸桐斗胆猜测,赌了一下。

反正,就算父女间不够亲密,也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不必顾虑太多。

谁知道她运气这样好,竟是一猜就中?

或者说,运气也不算好,原想着安稳保命,却摊上个如此胸怀大志的婆家。

父女俩四眼相瞪,攸桐抚着胸口极力镇定,片刻后,才道:“我猜对了,是不是?”

魏思道没做声,只扭过头,留了个严肃的侧脸。

攸桐喉咙里被火苗烤着似的,走到外间,端了茶盘进来,倒了两杯。

魏思道二话不说,抓起一杯就灌了下去。

攸桐亦喝茶润喉,在猜测被证实的震惊过后,整理思绪。

……

傅家兵强马壮,儿孙悍勇,按常理,若有不轨之心,该勾结皇帝身边的重臣,怎会找上无足轻重的傅家?毕竟,傅家在京城的这点本事,许朝宗都看不上,更难以给傅家助力。

算遍傅家所有人,也就魏思道的能耐有些用处。

两军交战,除了至关重要的粮草和兵将,也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用好了能事半功倍。

抛开天时、人和,翻开史书,因地利而取胜的,数不胜数。

齐州的地形了然于傅煜胸中,但齐州之外,还有广袤的土地,一旦挺兵出击,若不知山川地势,碰见懂兵法、擅作战的,没准就能被坑死在深谷险隘。有些将领行动前先找当地人打探详细、派斥候四处探查,也是为此。

而事实上,这些防守地势、烽堠布置,都绘在旁人懒得翻看的卷宗舆图里。

虽说舆图陈旧,未必全然准确,但有大致情形在,斥候刺探时,也能事半功倍。

攸桐将两杯茶喝下去,思绪也大致理清,复抬眼看向父亲。

魏思道的神情里,讶异仍在。

“傅家求的是父亲在职方司的舆图,对不对?”攸桐缓了缓,望着他,却慢慢退了两步,“那么父亲所求的呢,是什么?将我蒙在鼓里,免得骄矜添乱。先委曲求全,等磨砺性情之后,再讨好傅家,守着元配的位子,换事成之后的前程吗?”

她想着寿安堂里的种种,忽而嗤笑,“那你可高估了,女儿没那本事。”

语气里,忍不住便带了委屈。

茫然出嫁时的暗中彷徨、在南楼揣测时的辗转反侧,所有的不安,其实都拜父亲所赐。

若他果真存了近乎卖女求荣以博富贵的心思,那可真是铁石心肠了。

谁知魏思道却摇了摇头。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没指望那些。呦呦——”他惊诧于女儿洞察的眼光,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叫她坐了,才缓声道:“为父确实想磨砺性情,也知道你素性天真,哪怕日后收敛,也未必肯虚与委蛇地争权夺利。”

“那是为何?”

“这舆图对傅家而言,只能算一把利剑,能增光添彩,却不能定胜负。难道没有舆图,他便没法图谋天下了?不过是多用些斥候,洒些将士的血而已。父亲给傅家的助力,其实十分有限。答允婚事,并非为将来的前程,是为当时的情形。”

魏思道顿了下,看着攸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