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氤氲,热气袅袅腾起,傅煜喝了两杯润喉,便借着那副舆图,说了各处近况。
待几件要紧的事商议毕,转而道:“先前咱们按兵不动,别处也在观望,如今伯父入京为相,便有人坐不住。许朝宗从前险些命丧魏建之手,这数月间,却在那边费了不少心思——泾州那一带的事,父亲听说了么?”
“魏建动了心思,想吞掉泾州?”
“是许朝宗的主意。”
泾州节度使赵延之是个忠直爱民之人,只是手里兵将甚少,万余兵马守着泾州一带,往南是京城,往西是魏建,往东边和靠北边则是永宁麾下的兵马。赵延之有地势复杂之利,周遭山岭绵延险峻,云封雾锁,极难攀越,唯有四条道路可穿行而过。他守住几道要紧隘口,便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易守难攻。
原本各处相安无事,赵延之能耐有限,不敢戳永宁的老虎鼻子,也不去招惹魏建,圈地自安,守护百姓,傅家也无需费太多兵力提防。
如今许朝宗横插一手,把朝廷的旗号借给魏建,欲将泾州送到魏家手里。
一旦魏建得逞,便如在傅家卧榻旁添了只眼睛绿油油的恶狼,岂能安睡?
泾州的那几道险隘,绝不能落到魏建手里。
傅德清瞧着舆图沉吟,半晌才道:“赵延之也是个将才,你打算如何?”
“将计就计。”傅煜初闻此讯时便想过对策,“魏建是何秉性,治下如何,赵延之想必心里有数。若他是贪生怕死、图谋富贵之辈,迫于魏建淫威,又有朝廷的旗号,或许会屈服。但赵延之既爱民如子,岂会将百姓拱手送到贪婪的魏建手里?”
“届时,即便明知不敌,他也会反抗?”
傅煜颔首,“咱们只需在旁相助。”
“他也未必愿意归入我永宁帐下。”
“谁说要他归附永宁?”傅煜沉眉,“许朝宗既有此心,京城的事不宜耽搁太久,免得夜长梦多,另生变故。开春后易闹春荒,许朝宗宫变夺位、庸碌无能的名声早已传遍楚地,想反他的人不少。凭那边的两位节度使,能拦得住?”
“兵临京城,许朝宗将死时,咱们勤王救驾?”
“先前是时机未到,鞑靼虎视眈眈,京城里不好插手。如今却早已不同。”
许朝宗登基之初朝政混乱,妄图借傅家之力收服朝臣而后过河拆桥,在傅德明为相后给了许多方便。傅德明借机经营,如今勉强能统摄群臣,永宁政事清明、百姓太平的声名,也渐渐传遍四方。若再早半年,傅家纵拿下京城,人心不稳,也难安宁;若再晚两年,等许朝宗坐稳了位子,真跟魏建勾搭在一处,绳子越拧越紧,于傅家而言便添许多阻力。
如今半生不熟,倒刚刚好。
傅煜瞧着傅德清,眉目沉肃,却因深思熟虑,神情语气皆万分笃定。
傅德清自然也考虑过这事,沉吟半晌,道:“好,这事总得起个头。先让魏建跟赵延之耗一阵,消息传出去,他许朝宗不拿泾州百姓的性命当回事,平地挑起战事,也不配当皇帝!魏建垂涎泾州的肥肉,就算不被赵延之拖垮,也别想全身而退——泾州那崇山峻岭,哪是轻易吞得下的。”
“咱们要谋的,是先机。”
这事儿说着容易,真做起来,却有许多事须推敲安排。
楚地那位节度使的能耐傅煜清楚,先前变民席卷时,便节节败退,若不是傅煜受命平叛,怕是早就栽了。这半年局势愈发不好,民怨日重,军力却每况日下。届时傅家只需拖住魏建,没人帮许朝宗平叛,旧事重演,兵临城下、旧朝覆灭指日可待。
要紧的,是如何恰到好处地勾着魏建,让那位腾不出手。如何恰到好处地调兵遣将,既保永宁安定,又能挥兵京城。
要商议的太多,反倒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傅德清慢慢斟茶,转而道:“还有个人,须早日考虑。”
“姜邵。”
傅德清稍露意外之色,“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姜伯彦携妹妹来给姨祖母贺寿,我听说了。”
消息这么灵通的?傅德清举杯喝茶,将儿子打量了两眼。
姜黛君兄妹来齐州的事,暂且不关乎军务,他没拿定主意,也还没跟傅煜提。傅老夫人那边虽觉得这亲事好处多多,却也不再擅自插手傅煜的婚事,这几日常请姜黛君过府赴宴,劝他早做定夺,却不可能在家书里乱提此事。
傅煜远在京城,会留意这事,着实叫他意外。
遂搁下茶杯,挑眉道:“你如何打算?”
“父亲呢?”
“姜邵手底下兵将不算多,却好歹也是块肉,他若有心投靠,能拉拢最好。不过——”他瞧着儿子那副无动于衷的神情,当日和离时对攸桐的苦心维护,并未将话说死,只道:“婚事关乎终身,最好是找合意的女子。前次是你不在乎,我便做主了。这回么,你定。”
“父亲不插手?”
“不插手。”傅德清顿了下,“既然图谋京城,军政大事,也该你多决断。”
这话颇有深意,傅煜心中微动,遽然抬眸看向父亲。
——东西院里,谁主谁次,随着攸桐和离的事挑破,傅德明已退让出去。但这西院之内,傅德清正当盛年,朝政军务皆十分熟稔,半生戎马、爱民如子,若真君临天下,也当得起那至尊之位。但听这话音,怎像是要他……
傅煜心中震动,傅德清却是云淡风轻。
在大事商议毕后,便露往常的宽厚慈父之态,将那舆图收起,放回门口的柜里锁起来,转身朝儿子招手。
“姜家兄妹就在后园,过去一趟?”
傅煜会意,紧跟上去。
既然人都在,自该尽早掰扯明白,免得糊里糊涂,再闹出沈月仪那样的事,平白难堪。
第105章 震惊
傅家后园的临风阁里, 这会儿杯盘罗列, 糕点香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