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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氏原本只是寥落,被她勾动心事,便叹了口气。

“后宅这点事我已看开了,横竖是我算计失策,落了把柄,怨不得旁人。我是——”她顿了下,倒没瞒最信重的人,低声道:“我是为暲儿他们不平。这府里的男人都是人中龙凤,相爷为政事劳心劳力,在京城的龙潭虎穴卖命,暲儿更不必说,常年风沙苦寒,妻儿分离,功劳难道就少吗?”

这话的深意,贾姑明白。

伺候了主母这么多年,沈氏的心病她也清楚。

上到皇权勋爵,下到百姓之家,除非长子无能庸碌,否则都是立嫡立长。如今的节度使多半父死子替,傅德明父子几个都是能独当一面的厉害人物,平白将位子拱手让给二房,傅德明念着兄弟情分看得开,沈氏哪能甘心?

但事已至此,谁都没能耐左右傅德明的心意。

贾姑暗自叹息,劝道:“这事儿夫人藏在心里,也只能自苦,还是交给男人们办吧。您是相爷夫人,身份贵重,在这永宁地界,除了老夫人,谁不敬着你?只安享清福便是,何必苦恼这些?”

“相爷夫人?”沈氏哂笑了下,“我在这府里,哪像个相爷夫人?你看那韩氏和魏氏!”

那两位少夫人跟自家主母的过节,贾姑自然清楚。

当伯母的使绊子谋害,人家不肯亲近,只维持明面的和气,也怪不了谁。

也就沈氏,这些年受惯了各处恭维逢迎,陡然碰见不肯卖面子的,心里拧疙瘩过不去。

但这话却不好劝,贾姑迟疑了半天,才道:“夫人何必管外头的事?咱们院里几位少夫人,谁不是敬重婆母的?更别说两位小公子那样招人疼。若夫人实在觉得府里闷,不如去京城住一阵,就当是散心?”

京城里傅德明孤身一人,沈氏每回想起,都甚为悬心。

沈氏闻言,心念微动。

若能去京城的相府住,不必到寿安堂立规矩,也不必瞧着两位侄媳妇生闷气。傅德明入相后,因想着沈飞卿久在京城,熟悉京城人事,便将他调回了吏部当侍郎,她若回京,不必瞧着内宅烦心,有丈夫和弟弟在,倒能舒心些。

这般想着,次日清晨便以担忧丈夫为由,去讨老夫人的意思。

傅老夫人倒没阻拦,允了。

第114章 凭栏

沈氏入京城的事, 并没激起太大的波澜。

自傅德明入朝为相, 齐州和京城往来互通消息,这条路早已走得惯熟, 虽说兵马一时半刻没压过去, 但途中何处太平、何处安稳、何处藏着隐患,傅家那织得细密如蛛网的暗线已然探得明白。

凭着这般铺垫, 护送沈氏安然入京,不在话下。

攸桐的母亲魏夫人年前送女出阁,过后又往傅家做客, 住了几日, 趁着傅家护送的便利,与她一道回京,相安无事。

傅家设宴时, 凡有女客问起沈氏,得知相爷夫人进京, 自是赞不绝口。

但回到府里,各自关上门, 难免暗暗议论,觉得傅家的风向已慢慢变了。

从前傅德明主政永宁,各处文臣皆敬重臣服, 沈氏坐镇内宅, 也是风头无两, 出了府便是坐上贵客, 在府里也是掌家主母, 无人能与之争锋。齐州内外的女眷,倘有求着办事、打探消息、想拜望老夫人的,都须先来沈氏这儿。

如今傅德明远赴京城,傅德清接手高位,傅煜又是战功赫赫、铁腕谋略过人,文臣武将皆敬服于他父子。握着实权兵马的节度使,皇帝都须忌惮三分,相爷又如何比得上?内宅里田氏虽早逝,长媳韩氏却能干周全,内外诸事打理得当,几乎取代了昔日沈氏的位置。

那二媳魏氏更不必说。

当日傅煜迎亲的阵仗令全城百姓津津乐道,能和离走出傅家,又被风光迎娶回来的,数遍前后几十年,齐州城里也只此一人而已。

——可见她在傅煜心里占了何等要紧的位置。

而傅煜名震边塞,手握兵权,锋芒几乎盖过傅德清父子,他的妻子谁敢不敬?

比起丧夫寡居、无儿女傍身的韩氏,魏氏虽不管内宅之事,却有个顶天立地的夫君撑腰,真掂量轻重,比韩氏更不好招惹。

是以女眷往来之间,对攸桐更添几分客气。

攸桐兜兜转转,耽搁了近两年的时光,终跟傅煜重聚一处,岂能不珍惜?涮肉坊的事交由许长青兄弟打理,由杜双溪和春草盯着,她这两日忙着设宴赴宴,行动间亦守着南楼少夫人的身份,不骄不躁,周全待客,和睦妯娌。

这日轮到傅澜音的婆家秦府设宴,攸桐岂能不去?

……

自打去岁腊月成婚,傅澜音嫁为人妇,也满一年了。

她有位高权重的父兄撑腰,出阁后颇得婆母妯娌容让,过得甚是舒心。春来踏青、夏日游山、秋朝射猎、寒冬玩雪,因跟秦韬玉青梅竹马、少年相恋,如今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日子颇为滋润。

因前日傅澜音回府时,说想吃杜双溪蒸的糕点,攸桐便特地带上,早些过去给她。

谁知秦家庭院相见,傅澜音那脸色委实叫她惊讶。

——明明前儿来赴宴时脸色红润、神采奕奕,今晨却跟霜打的茄子般,蔫蔫的没甚精神,面色也稍稍苍白。若不是她脸上带笑,一副心绪甚好的模样,攸桐几乎以为她是跟秦韬玉闹脾气,累及身体了。

她搁下装糕点的食盒,转身便扶着她,“身子不舒服吗?别是着凉了吧?”

“没有的事,只是胃口不好,老泛酸。昨晚贪凉多吃了点,结果吐了两回,整宿都没睡好。”傅澜音看她那担忧模样,失笑,瞧了眼跟在后面的烟波等人,神情稍稍忸怩,示意丫鬟仆妇留在外间,拉着攸桐便往内室走,口中道:“跟我来,有件事要告诉你。”

脚步轻快,语气隐然兴奋,委实不像染病之人。

且看她面色虽苍白,眼底的笑意却藏不住,攸桐大抵是第六感显了申通,心里猛地窜起个念头,双眸睁圆。

“你不会是——”

“嘘!”傅澜音一把捂住她嘴,快步走到里面,才压低声音道:“你别嚷呀!”

攸桐因她这反应,愈发笃定,惊喜道:“真的吗?请郎中诊过脉了?”

傅澜音抿唇压着笑,点了点头,一只手拂过平坦的小腹,小声道:“昨晚吐得难受,今早便请郎中来瞧,说是……喜脉。我都没想到这茬,听到消息,差点吓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