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桐翻个身,闭着眼没睡意,又转过来,朝着傅煜的胸膛,靠在他怀里。熟悉的男人气息,半裸的胸膛坚实有力,有道战场上留下的陈年旧疤。手搭在他腰间,也能摸到腰腹间的紧实贲张。哪怕即将登基,他也习惯搂着她睡,一只手臂枕在她脑袋下,另一只手环在她背后,百睡不厌的相拥而眠的姿势。
不管是最初为色相怦然心动,还是后来为他的气度性情而慢慢沦陷。攸桐知道,她爱着眼前这个男人,想跟他共度余生。
但想到要与他并肩站在万人之巅,她仍然觉得紧张。
心绪翻动,攸桐仰面,瞧着昏暗月光下他的轮廓发呆。
绵长的鼻息落在她脸颊,看着看着,那人睫毛微颤,眉头忽然动了下。
攸桐觉得他大概是要醒了,赶紧闭眼。
片刻安静,在她打算掀开条眼缝偷瞧之前,耳边传来傅煜刚睡醒时低沉微哑的声音,“别装了,知道你在偷窥我。”
“……”攸桐嘴硬,“谁偷窥了。”
一声闷笑,傅煜没戳破她,只收紧怀抱,在她发间蹭了蹭,“睡不着吗?”
“嗯。”攸桐闷闷地回答,停了片刻,见他没打算接着睡,索性翻身而起,拿手肘撑着身子,居高临下地瞧她。
满头青丝如瀑,交领寝衣微敞,露出里头的雪色春光。
傅煜伸手勾住她脖颈,指腹在她脸颊轻轻摩挲,“有心事?”
夜半梦醒时低沉而带些慵懒的声音,跟寻常的冷厉迥异。攸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片刻后,俯身贴在他胸膛,“就是有些害怕,怕肩上担子太重。母仪天下,听着尊贵荣宠,实则有万钧重担。我生性散漫,怕……担当不起。凤冠瞧着珠翠珍贵,其实很沉,会压得脖子疼。”
傅煜唇角动了下,梦醒的夜里,笑容也带了温柔。
“母仪天下也好,凤冠沉重也罢,都是给外人看的条条框框,不必在意。你是我的妻子,就跟南楼的少夫人一般,喜欢的事尽可去做,不必顾虑这些。”
“我是怕……不能足够多地帮你,帮你分忧。”
傅煜笑了下,手掌抚过她脊背,“朝政的事我有能力处理,沙场打仗有将军,朝廷大小的事有谋臣,天底下能人多得是,足够我取用。你想怎么分忧?帮我摆平朝堂上那些老狐狸,还是跟那位贺姑娘似的,带兵打仗?”
那倒用不着,后宫干政本就是忌讳,以傅家父子的能耐,也无需她指手画脚。
最多在能往女眷身上使力气时,帮着推一把而已。
在京城周旋数月,应付女眷的本事,她还是有一点的。
这般想着,攸桐心中倒生出些杞人忧天的自嘲,轻松了些,便听傅煜道:“我头一次娶你是听从父亲安排,图谋魏家的舆图,因那时我并无钟意之人,于婚事并无期待。但这回却是真心实意,没半点杂念。”
怀抱温暖,耳朵贴在他胸膛,听到里面的心跳。
攸桐浮躁紧张的情绪渐而化解,趴在他胸膛,最后问道:“前朝无需我出力,那后宫呢?”
“后宫便如后宅,你是主母,还想偷懒?”
“唔,当个贤淑的主母,帮你管着三宫六院?”低而软的声音,带些许酸意。
傅煜那根粗愣愣的神经终是敏锐了一回,明白她深夜翻覆的担忧所在。昏暗床帐里,他觑着她,渐渐笑了起来,“娶你之前,有许多人想将女儿送进傅家。和离之后到了京城,登门者更不计其数,我正眼瞧过么?”
人生漫长,亦苦短,鲜衣怒马的少年转瞬便成苍髯鹤发的老人。
繁冗沉重的政务而外,细碎光阴仅能付于一人。
而她,正是他寻找的归处。
傅煜翻身,将她困在身下凝视,“我只怕你觉得拘束,后悔嫁给我。”
攸桐摇头,“这婚事,我从没后悔过。”
……
登基大典办得肃然而庄重。
在郑彪的贼兵如潮水退去后,这座宫殿也经了一番修缮。从丹凤门进去,含元殿、宣政殿、麟德殿轩昂壮丽,玉阶栏杆,朱漆廊柱,门窗的错金在微微刺目的阳光下焕然一新,而细密的斗拱交错而上,飞檐宏大而轻盈,如翅翼凌空腾起。
傅煜身着衮服,精致翻覆的纹饰,有日月朗照,星辰灿然,亦有高山盘龙,华虫祥瑞。
他的身旁,是身着皇后冠冕的攸桐。
十五为君妇,几经辗转,到如今,娇憨窈窕的少女已然是身怀有孕、韵致婉转的人。妻。孕肚不显,身形袅娜如旧,在经了洞房后迅速长开,如半开的牡丹盛放,修长而丰满。朱衣逶迤而上玉阶,凤冠之下妆容精致,眉含远山,眸如春波,沉静从容亦端贵高华。
身着礼服的文武官员跪拜下,一家三口登临宫阙。
年轻而英武的帝王,有赫赫战功,亦有理政的手腕。
徐夔重兵把守在外,傅德明率百官高呼万岁。
傅煜立于万人之巅,目光扫过金殿玉砌、巍峨城楼,那身睥睨天下的威仪气度浑然天成。朝纲初整、百废待兴,百姓苦于恶吏已久,渴求太平清明之治。傅煜遂改国号为梁,改元兴平,尊傅德清为太上皇,尊祖母为太皇太后,追封母亲田氏为太后,以魏氏攸桐为皇后,六宫虚设,独宠一人。
随后,便是颁赐王爵,封赏有功之臣。
新朝初立,气象焕然,百姓在丹凤门外跪拜帝后毕,亦免不了暗中感叹——
当日魏攸桐遭睿王舍弃,受尽满城骂名时,人皆道命由天定,她没那嫁入皇家的福气,即便有文昌皇帝的青睐期许,亦是枉然。谁知短短数年之间,两位旧帝亡故,战乱之下,朝堂改头换面,背负骂名远嫁齐州的那位姑娘,竟真的位尊皇后,凤落梧桐。
百官朝天,成了国丈的魏思道并未因女儿的高嫁而沾沾自喜、仗势骄横。
不管是得文昌皇帝青睐,被熙平帝冷落、被许朝宗背弃,还是得傅煜尊重,他仍是从前的无趣严苛模样,守着兵部职方司的一亩三分地,对着成千上万的卷册,打理舆图烽堠的琐事。
——那是他这辈子的心血所在,无关荣辱。
而在千里之外,西平王魏建在得知此事后,却是气得跳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