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看着她手掌鲜血淋漓,想到阎温好险就被坑害,从未有过的肃容冷色,“你方才在马车中说的话我可是记着的,你最好也记住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十九将声音压的低沉,语带威胁,听起来像是仗势欺人,实际却是一语双关,“还不滚到荒郊野岭去躲着,等着我家大人发落你么!”
十九一直将自己的位置摆的很正,无论在任何人的面前,从不拿女皇的架子,踏踏实实的做她的傀儡,因此也从无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
许是在阎温的身边呆的久了,见到阎温也都是各种发怒的样子,十九不自觉的就学着阎温,冷起脸色眉心微蹙,倒有那么两分相像。
但是只有这两分,也足以将一个心中有鬼的人吓的魂飞魄散了,小姑娘被十九一呵斥,顿时如大梦初醒,“啊”了一声,爬起来就朝着门口跑去。
阎温的恶名可不是说说而已,她企图坑害他被他发现了,必定比得瘟疫而死要凄惨十倍。
十九视线一直盯着她,见她跑出去时还知道躲着人,可见良心还没彻底被狗吃了,这才悄悄的松一口气。
众人都不明所以,但是小姑娘的这种举动,倒是将十九方才说的话“坐实”了,否则她何须这样逃跑。
十九松开袖口里紧握的拳头,闭了闭眼睛,几乎有些脱力,这里实在是不安全,医署里面能够被买通一个,就能有第二个。
阎温的视线落在十九的身上,想她今日种种异常表现,心中疑窦丛生,方才阎温已经作了手势,命单怀跟着那个小姑娘,必要时候将人抓起来。
阎温也算了解十九,并不信她只因为谁的几句冲撞,就敢仗着他的势当着这么许多人撒泼,这其中定然有蹊跷。
他也是听属下说城西医署中有人研制出了方子,说是给城外隔离起来的百姓用过,虽无法彻底治愈,但好歹能够延缓病情,一旦有了方向,拿到太医院中集思广益,研制出真的救命方子,也就是时间的问题。
可这医师非要亲眼见他才肯交付药方,还口口声声说有个天大的秘密,必得亲口告知他。
今日阎温本也是要到晋江阁中,所以顺带着就想见一下这个口出狂言的医师,想要见他的人无非就是那两种,要么图权要么图钱,若是他的药方属实管用,阎温向来不吝提拔人才。
可是他今日来的不巧,据说那研制出药房的医师出诊了,巳时便回,除那医师之外,无人知道药方,毕竟才开始给自愿试药的百姓服了几剂。
眼看要到巳时,阎温只听属下报城中瘟疫已经控制住,也总要亲自来看上一眼方得安心,这才在大堂中稍稍等上片刻。
没成想这片刻的功夫,小傀儡也能给他惹出事端来。
阎温脸色不善,十九什么都不能说,只能闷在肚子里,将噩梦中这盏致命的茶破坏掉,她暂时松了一口气,彻底变成一个没嘴的葫芦,刚才那副狐假虎威的气势转瞬消失的无影无踪,勾着脊背,磨磨蹭蹭的蹭到阎温的身侧,站在他的身后做一个会喘气的背景。
阎温侧头看了一眼十九,十九悄默声的朝着小内侍的身后挪,阎温微微摇头若有所思,将手肘拄在桌案上,终是没说什么。
大堂里面人来人往,但是大家都不自觉的放缓了声音。
中途有另一人奉茶过来,但是阎温没有动的意思,一直在垂头出神,不知道想些什么。
十九今日的任务,就是盯着不让阎温在外将任何东西入口,就算是成功,只要阎温不喝不吃,她就不做声。
过了好半晌,那出诊的医师还没回来,阎温有些不耐,正这时候,一个糙汉子背着一筐新鲜草药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瘦瘦弱弱的女子。
“掌柜,能换些补身子的草药!”这壮汉生得人高马大,出口声若洪钟。
他似乎并没有感觉到,大堂中因为阎温的存在而压抑的气氛,从屋外走进来扯着嗓子便喊,不像是换草药倒像是来打劫的。
后头抓药的小童被他吓得一哆嗦,掌柜的朝着阎温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他没有任何的反应,这才招手招呼壮汉,“将新鲜草药拿来我看看……”
壮汉将手里提着的药筐递过去,掌柜看了看,点头道,“这些草药可以给你兑换几副汤药,你且说说要进补的人的状况。”
壮汉嘿嘿一笑,回手捞住一直跟在他身后揪着他衣袖的女子,朝着掌柜面前一推。
“就是她,能否劳烦医师给看一看,东西吃了不少但就是不长肉……”
阎温本来在垂头闭目,听到这里慢慢的抬起头,撩眼皮朝柜台处看了一眼,正见一个壮汉手舞足蹈的和掌柜的描述,他身旁这女子如何能吃又如何一点肉都不长……
阎温不受控制的想到小傀儡,她也是能吃的很,据说每日夜里洗漱睡下之前,都要吃夜饭,而且大多是甜食,人确实也一点肉都不长……
那边掌柜的伸出手搭在女子的脉搏上,片刻后松开,提笔蘸墨很快开了药方,旁边的小童利落的抓好,包成了四包连在一块,递给了壮汉。
壮汉接过憨憨的笑着致谢,那女子脸色红扑扑,揪着壮汉的袖口跟在他身后。
因为女子一直是背对着阎温的方向,因此他只看身形,只以为是个小姑娘,想是壮汉领着自家闺女出来,想到十九平日里也有就他袖口的毛病,不知为何感觉到一阵别扭。
这种别扭一直持续到阎温等的医师出诊回来,几人顺着大堂进了里间,十九和小内侍都不能进去,阎温与人谈话的时候从不喜身旁有人。
可是十九害怕她一眼看不到阎温,阎温就要入口什么东西,每隔几息,就探头探脑的朝着屋里看。
最后索性向后退至门边,借着角度勉强能够看到阎温身边的一小块,只要盯着他不吃东西喝东西就行。
十九不知道阎温是来干什么,但见医师,想来应当是与瘟疫有关,几人在里间谈了许久,十九一直盯着,阎温没有动桌上的茶水。
等到一行人从里间出来之后,十九窥视阎温脸色,并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不由也跟着松一口气,阎温向来忧民,他脸色未变,定是瘟疫有望解决。
阎温出了大堂之后,便径直上了马车,十九跟在他的身后,上马车之后贴着车壁坐着,不吭声不吭气,也不去骚扰阎温。
阎温的视线却是不由得一直看向十九,想到方才那医师跟他说的话……再加上中途单怀派去跟踪那个奉茶小姑娘的人回来,说是那小姑娘遥遥见过家人,便径直出城,自动走到了瘟疫营中。
阎温何其聪明,联想到十九今日一系列的异常举动,面上不动神色,心中却越来越沉,沉到他心中发闷,闷的他觉得上不来气。
那个走进瘟疫营的小姑娘,今早还好好的,不过奉了一杯茶,就自动朝着瘟疫营中去,说明今早碎掉的茶盏中必定有问题。
想到这里阎温就全身发冷,他不由得又看向十九,这小傀儡将那个企图害他的小姑娘撞倒,这说明……她也是知情的。
她一直在深宫中,从未与外人接触,又是从何得知有人要害他?
且她不仅仅知情茶盏中有瘟疫,她今早疯了一样从皇宫出来,想必也不是巧合,阎温越想越觉得自己真是心聋目盲,自诩识人有术,却是没看出小傀儡究竟是何人安插到他的身边。
若是有人令她蓄意接近,这一切就都说的通了,行宫中那么多人找她,偏偏跟着自己,奴隶市买下那个企图伤他的奴隶,庄林寺中带回的那碗粥,这些日子不断的麻痹他,不断的表露出善意,让他迷惑,迷惑到竟然许她随意出入内院,放肆到没有他的命令,也敢从宫中追出来……
阎温狠狠的掐了掐眉心,将潮水一样的思绪和已然翻天覆地的心绪压下,他在心中不住自嘲,识人不清,盲目接受善意,到如今……他在心中想到一百种悄无声息的弄死小傀儡的方法,但每一种,只要想到她那张小脸溅上鲜血,清瘦的一折就断的脊背真的折断,他就无论如何,也再想不下去。
阎温手抖的厉害,被他悄无声息的收进袖子里,他将心中滔天的怒意压下,仔细回忆小傀儡一直以来的作为,这其中却有一点,阎温想不通。
她既然是旁人安插到他身边的人,即然能够事先预知甚至牵引他的决策,那为何每次都险险的引他避过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