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之间,举剑竟似要对容叔出手,容叔霎时沉下脸来, 一把格住姬冷的刀,语气是无可奈何与不可理喻:“你想死在这里,我却还想活着回去, 但凡有点脑子就别在这时候发疯!”
姬冷不管不顾,竟是继续朝着容叔攻来,出招之间不带丝毫保留,每一招皆直取要害, 容叔为此不得不全力应付,然而就在两人交手之间,铜甲的脚步颤动着地面,已到了众人近前。
寒甲映着火光未曾显出丝毫暖意,反倒冰寒刺骨,盔甲间显露出毫不掩饰的锋芒。
眼见那边姬冷与容叔已经交手在一处,全然不理会眼前的庞然大物,林芜在心中长叹一声,知道这时候无法再将希望寄托于他人,她眸光沉沉,腰间十方剑已然出鞘,将纪识秋推向身后安全之处,便迎着铜甲走了上去。
林芜的父亲,太初城城主,那位中原武林最为强大受人尊敬的人曾经对林芜说过,侠之道者,讲求的便是一个护字,行走天下,锄强扶弱,护天下该护之人,便是侠之大者。
林芜行走江湖游历多年,谨遵父亲教诲,也曾经行侠仗义无数,护过苍生无数。
她经历过无数次绝境,但从未有这一次这般令人绝望,她也曾经护过无数人,但从未有一次如今日这般慎重。
她的身后是纪识秋,是她此生最重要而无法割舍的人,而他的腹中还有他们的孩子。
林芜有些紧张,紧张到执剑的手心有些发汗。
太初城主也还对林芜说过,生而为人,要讲究体面,这体面不只是表面光鲜,还有举止风骨。
纵然是毫无结果的赴死之战,也必然不能折了胸中傲骨。
所以林芜这一步上前,脚步很慢,却也十分慎重,手心落汗,神色却是端然。
她右手早已伤得鲜血淋漓无法抬起,如今执剑的是左手,但这丝毫没对她有任何影响,她就这般走了出去,执剑与那包围他们的铜甲相对,心中早已经有了决定。纵然是死,她也要护纪识秋周全。
正因为这样的想法,林芜这一步走得很潇洒,甚至带这些赴死的决意,就像是一把绝世的剑,即将展现最后的锋芒。
但她甚至没有来得及出手,便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有人牵扯住了她的衣襟。
右臂上还有着深可见骨的伤口,这般突然动作,她禁不住疼得拧起了眉头,而也就在她皱眉的刹那,她感觉自己被什么力道拉扯着往后退去,不过转眼之间,一道身影已经闪身到了她的面前。
那人是纪识秋。
两人的位置突然调转,林芜面上一瞬茫然,直到见纪识秋夺过她手中十方剑,她方才堪堪自混乱中找回了神智,仓促道:“住手!”
林芜心思只在纪识秋的身上,眼见纪识秋出手几乎本能地便要阻止,然而她这句话说得实在不是时候,就在林芜出声之际,其中一座铜甲已将目光落在了他们这处,夹盔的动作间引动流光,生锈铁剑伴着湿冷腥味直掠而来,出手之快威势之强大,对手虽并非活物,出招也未有内力,但其中的气息依然是令人窒息的强大。
林芜心下无奈复杂,事到如今只得改口道:“小心!”
这话自然不需林芜提醒,铜甲袭来之际,纪识秋长剑已然递出,那是轻得仿若不带丝毫力道的一剑,林芜的剑本就已是扶风细柳般宛转轻灵,而此时纪识秋剑势却比她还要轻柔,好似一记冷冷清清的风,掠过秋风落叶,却仿佛不曾带起丝毫尘埃。
因为那一剑本就不带丝毫内力,林芜与其相隔不远,更是看得分明,纪识秋顾虑腹中孩子,根本不敢全力施为,这一剑看似惊人,不过却是虚晃的剑招而已。
林芜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凝成一团血肉蜷在胸口令她胸腔发闷发疼,也到此时,她才明白先前纪识秋看着她手臂的伤处究竟是何种心情。
眼前只有担忧,什么生死阴谋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她现在想做的事情只有立即将纪识秋藏到一个无人又安全的角落之中,好叫他远离这一切纷争,最好离得远远地连一粒尘埃都沾不上。
然而这到底不过是异想天开,危机就在眼前,而他们陷在这暗无天日的山洞当中,面对着这冰冷的铜甲,根本无法离开。
就在林芜不管不顾冲上前去的时候,纪识秋的剑已与那铜甲对在了一处。铜甲力道强大无匹,常人自无法与其抗衡半分,更何况是纪识秋不带内力的一剑,林芜匆匆赶至,好在她看清纪识秋剑势之后,一口气便松了下来。
纪识秋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如今的状况,他也并未打算拿自己和腹中孩子的性命做赌注,他这番出手根本就没有要与那铜甲硬拼的意思,剑锋在接触那铁剑的刹那便已经灵活调转了方向,斜地里往另一侧掠去,铜甲来势不减,继续进攻,纪识秋手中之间便得这半分势头,堪堪刺向铜甲缝隙之处!
那处所在,正是铜甲本应是双眼的位置,那处漆黑的铜甲缝隙之中,甚至隐约有碧色幽光透出!
纪识秋一剑刺入,蓦然之间,竟有不明的嗤然声响传来。庞然大物在纪识秋毫无内力的一剑之下,竟是如同霎时失了力道,僵立片刻,便是轰然倒地,溅起无数尘埃石屑!
正在交手的容叔姬冷听闻这番动静皆是一惊,回头看来目中依旧带着无法说清的惊诧,谁也没想到这强大的怪物竟会在一击之间倒下,而击败它的,竟是一名尚怀着七月身孕的柔弱女子!
然而事情远不止如此。
纪识秋微微蹙眉,正欲拔剑,十方剑却已深陷铜甲之中,若非提气动用内息断然不得抽出。眼前的铜甲霎时没了动静,但另一侧的铜甲却已骤然袭来,纪识秋身陷囹却不肯放弃十方剑抽身而出,恰在此时,另一只手覆住纪识秋手背,掌中真力一吐,已扶着那手将十方剑抽了出来。
林芜反应极快,却也只来得及带着纪识秋匆匆后退,两人退至墙角方才堪堪站稳脚步。这时候已经来不及说担忧的话语了,林芜甚至没有机会去看身侧的纪识秋,她只感觉纪识秋指尖寒凉刺骨,一时之间,整颗心也跟着沉了下来。
姬冷与容叔的交手还未停下,甚至比那铜甲打得还要火热,铜甲早已经将林芜与纪识秋当做了目标,虽有其中一座铜甲倒下,其余铜甲动作却丝毫不见停顿,更多的攻势直往两人而来。
对手是他们全然不曾见过的未知力量,只凭手中一剑根本无法抗衡,就算能够找到破绽,如今的林芜纪识秋的状况也无法去对抗,长久以来林芜心中第一次对绝望的理解如此深刻,她紧拽着纪识秋的手,甚至已经准备好在攻势到来之际替身后的人挡住所有伤害,而她不知道的是,被她护在身后的纪识秋一手紧紧按住腹部,一手握着十方剑,眸色微沉之间,似早已做好了再次出手的准备。
然而就在此时——
他们所在的大殿之中,那张空空荡荡的石台之上,竟突然亮出一道缝隙!
那道缝隙很快开作了一扇巨大的洞口,天光自其中透出,照出一道宽大明亮的光柱,尘埃自其中飞舞飘扬,霎时将战场分离开来,而就在那光柱之中,一人忽而自上方跃下,目光探寻之间飞快寻到了他要找的人。
似乎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那人身影一掠来到林芜纪识秋面前,动作快得看不清痕迹,险而又险地将两人从铜甲包围中带出,纵身一跃,匆匆自那处光明大敞的洞口离开了山洞。
铜甲移动,铜剑挥舞的声响霎时变得遥远起来,阳光再度洒遍全身,林芜才感觉身体如同虚脱一般乏力起来。
她回头看向救她的人。
苍玄教护法花英燕很是无奈,甚至有些惊魂未定,他没有想到自己刚赶来此处就会遇到教主与夫人下落不明的事情,更没有想到他刚找到山洞密道,就会碰上那种一胳膊能够抡飞十个人的可怕铜甲,他面上尚还有些心惊胆战的意思,忍不住理了理发鬓,揉了揉面颊,这才挤出个笑容着对眼前两人道:“教主,夫人,属下可算是找到你们了。”
这番波折,不论是对于林芜和纪识秋来说,还是对于花英燕来说,都实在是太过复杂了。三人不禁无言,直到方才那入口处容叔与姬冷资其中跳了出来,交手仍旧不停。
直到铿然一声,纪识秋原本执在手中的十方剑倏然落地。
第35章
回忆起上次纪识秋在苍玄教出事的情形, 见纪识秋倒下的刹那,林芜几乎是整颗心都提了起来,她实在是不愿再经历一次那样的担忧和恐慌, 所以在匆匆抱着人回到他们的山间小屋后, 林芜始终盯着给纪识秋看脉的花英燕不肯挪开视线,等那人好不容易松开了手, 林芜才匆匆问道:“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