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得不说是上天赠与天运一脉最神圣的厚礼与最无情的诅咒。
此时天运宗高大的祭坛被人潮围成了三圈。
最内圈,所有有天赋的天运弟子们都身着白衣,以特定的队列盘坐在祭坛上方,通通面朝天演仪背对祭坛之外,精神力与生机通过烙印于祭坛上的繁杂能量回路与祭坛相连。
这些天运弟子是宗内最优秀的核心弟子,在卜算的过程里必须无条件向天演仪献祭自己的一切力量,每次献祭他们的生命力就会大幅度消耗,原本每一个天运弟子,一生最多在祭坛祭器两次,可是近百年来上四宗不断要求天运宗窥视天道,所以谁能想象,这盘坐于地上的某些面容垂垂老矣者,竟只是二八少年?
没有充足的时间修养身体和精神力,每一次卜算,都在把这些血脉特殊的天算师们向绝路推搡。
此时坐于祭坛上的百位弟子皆一脸凝重,他们不知道这种无休止的牺牲还要继续多久。
所有天算师们的血脉中都流动着一种责任。只要站在天演仪前,他们就不会再分神去思考自己的生命将何时走到尽头。
因为他们生而为天下苍生而算!
他们的先祖正是为杜绝初元人族末日之难而应运而生。
天算师自古以来都是站在毁灭与灾祸面前,以自己的鲜血和生命是警醒当世强者们危机的到来。
以一人性命,换得天下太平,这才是天运宗的道义。
可是自从什么时候,天运宗人的血……完全变了意义?
“我们此次所算,真的能解救黎民苍生?”
“上四宗要算一个天道保护着的女子,然后将她杀死?这是不其实为逆天而行?”
天运宗弟子们不知小舞不算妖娆算四宗的决定,也不知在四宗眼里,盗取了三枚太尊陨骨的妖娆到底有多么邪狞蔑世,他们只知就算是窥见天道,也要顺应上天的指令,既然她不能被算,那自有天道庇佑的道理。
所以对这场要牺牲掉自己生机的演算,天运宗弟子怨声载道,愤怒无比。
经此一算……很有可能天运宗就此没落。
因为所有青壮男女都坐在了献祭的能量回路上,即使如此,祭坛三百六十位阵眼,还是有大半空缺,这也意味着,每一个人要分担原本两个的贡献的力量。
超负荷的演算,只能加速毁灭,让他们再也没有机会修养到巅峰时刻。
但就算所有人心中悲愤交加,他们也不能忤逆上四宗的淫威。
此时这些准备献祭的白衣弟子们都以自己的眼角余光,默默地眺望着祭坛之下,组成人潮第二圈的那些素衣男女。
惊恐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是献祭弟子们的父母,幼子,兄妹。
他们有的已经白发苍苍,有的还在襁褓中嗷嗷待哺。老人们虽然身负天运卜算之血,却已经力量用尽只待大限来临,一些年轻女子是从海外迎娶来的小媳妇,根本没有天算的能力,还有孩子们……
若不是小舞以死相逼,只怕那些刚刚能站稳的天运幼子们此时也坐在了祭坛的阵眼上!
羽恒是小舞的族人,也算天运宗内天姿最卓越的核心弟子之一,只比小舞大五岁,此时却看上去年约三十。
此时他的目光,温柔地落在第二圈人海中一个恬静端庄的女子身上,那是他新婚的妻子,此时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
素衣的女人,小心地抱着自己的肚子,站在几位老人身后,可是即使被人海淹没,羽恒还是一眼就能找到她所在的位置。
没有用卜算的力量,也许这世上彼此深爱的人,都有这种无论对方在哪里都能冥冥中感知的能力。
看着小女人一脸平静,却难掩眸中惊慌和哀伤的跳动光芒。羽恒的眼角,慢慢有温热的液体溢出。
距离阻拦不了他们的感情,那恬静的女子为了与他在一起,不惜断绝和富贵家族的联系,随他隐居天运山脉。
容貌抹灭不了他们的爱恋,虽然相遇时他为蹁跹少年郎,此时娇妻依旧美丽,他却如同中年,可是当初热烈的爱非但没有减退,反而化为了更浓烈甘甜的酒,余香满溢。
可是时刻的演算呢?
羽恒内心苦涩一片,身为天算师都知道,被天道庇佑的承运之人,就算当年天运祖师爷重生,都不一定能破开天道加持于她身的迷雾,可是上四宗却有令……算不出来,不能停!
这是一场没有结局的死亡之局,不把所有天运弟子的血涂满祭坛,演算不会停止。
他就要与自己的妻子还有未出生的孩子诀别,他不想死,可是为了自己妻儿的性命,他又不能逃走!
所有天运宗弟子,身上白衣蚕丝皆产自北海冰洋一处小陆的万年冰山中。
一年冰蚕吐丝,只够缝制卜算衣半件。
就算是上四宗的长老们想得一匹冰蚕丝都需要搅尽脑汁才能从黑市寻到残次品,而天运宗弟子却想要多少有多少。因为这冰润的丝……能让他们更清明地感怀天道。
可是要这华丽奢侈作用又不大的东西干什么?
没有看得到的囚笼,羽恒却能感觉到天地间无处可逃的禁锢,没有摸得到的镣铐,这些帖在身上冰冷的丝衣就是索魂的白素,越来越紧地勒着他的咽喉。
“素素,你要……好好保重。”
羽恒不舍地再看一眼那立于人海中的女子,狠狠地把自己的头抬起,不让泪水倾泻而下。
是的……不能流,上四宗要看繁荣欢心的景色,他便不能哀伤。
此时小舞身着天运一脉最庄严隆重的天算师长袍,孤傲地站在祭坛之上。
她的长袍,也由冰蚕丝织就,不过用料可比其它天运弟更加奢侈!
长长的水袖在身后横拖数米,其上镶嵌碎钻装点的雪花。整个人璀璨如星,熠熠有光!
天运宗所有弟子无声的呜咽她听到了,听得分外清晰,因为她自己的血泪也在身体里汹涌澎湃!
一股戾气自小舞庄严的眉心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