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辉被问住了。
撒谎,他做不出来;如实说,说不出口。
“三哥,有些事别人是不能替的,我觉得道歉算是其中一种。”
“三妹,大姐是一时糊涂了。”
“一时糊涂?”乔昭笑了,“今年的花朝节上,大姐一时糊涂弄丢了我,又一时糊涂嚷得人尽皆知,现在还是因为一时糊涂让我当替罪羊吗?”
“三妹——”
乔昭语气依然是平淡的,仿佛说着与己无关的事:“三哥知不知道,我被拐后是什么样子?你们好像都没问过我细节,是怕我回忆起往事难过吗?”
黎辉身子一颤。
乔昭目光投向糊着碧纱的窗棂,上面投着她与黎辉的影子。
“三哥知道,我不是好脾气的,落入人贩子手里怎么会甘心。我一次次逃跑,又被捉回来,每次捉回来,三哥知道人贩子会怎么教训我吗?”
黎辉紧紧抿了唇,手心湿漉漉全是汗水。
少女清冷的声音仿佛是从天边而来:“南方的二月,路两旁的柳树已经抽出枝条。他会随手折了柳枝往我背上打。他说,柳条细,抽在人身上又疼又不会落疤。我不认命,继续跑,他就饿着我,让我没力气逃。三哥一定不知道饿肚子的感觉吧?胃里好像燃着一把火,烧得我每一寸肌肤都在痛——”
“三妹,你别说了,别说了!”黎辉面色煞白,一把抱住了乔昭,冷汗从他额头滚落,落在乔昭浓密的发丝间。
乔昭耳根微热,推开了黎辉。
虽然他们如今是实打实的亲兄妹,可毕竟没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比起兄长乔墨,还是不同的。
话已经开了头,乔昭没有停下来:“后来我就不敢逃了,因为再逃可能真的就要死掉啦。”
是啊,小姑娘黎昭,就是这样死掉啦。
小姑娘黎昭再娇蛮,再任性,终究没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可她就这么死了,那些痛恨她的人也就罢了,可是深深爱着她的,比如何氏,永远不会知道她挚爱的女儿早已不知魂归何处。
“三哥也不喜欢以前的我吧?任性又娇蛮。可是所有的懂事,都是因为知道疼了,所以才长大了。”
“三妹,我以后会保护你的,我保证。”黎辉不敢看妹妹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
他总觉得以前的妹妹死去了,重获新生,却不再需要他们的弥补。
“大姐的事,我会告诉祖母。”乔昭平静道。
黎辉怔了怔。
他一开始的打算里,是想要大姐向三妹道歉,私下说开了,以后姐妹二人能好好相处。
他相信大姐向三妹道歉后,三妹不会闹到长辈那里去的,也算给大姐留了脸面。
可是此刻,听完三妹这一番话,反对的话却说不出口了。
“多谢三哥来看我。夜深了,三哥早点回去歇着吧。”
乔昭没有问黎辉会不会怪她。
该说的已经说了,如果黎辉想不通,任她舌灿莲花,也是没用的。
“三妹也别看书了,伤眼睛。”
黎辉从西跨院走出去,直到回到自己屋子里还是浑浑噩噩的。
“公子,您可算回来了,小的担心死了。”
“给我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嗳。”小厮青吉应了,颠颠跑进去拿出一个白玉盒子递给黎辉。
“这是什么?”
“是太太让人送过来的云霜膏,说是公子摔着了,涂抹伤口用的。公子,您摔哪了?让小的看看!”
黎辉握着云霜膏,心中滋味莫名。
翌日,府上男人们该上衙的上衙,该上学的上学,女眷们则例行往青松堂给邓老夫人请安。
黎皎一夜未睡好,拿煮熟的鸡蛋敷了眼,又涂上厚厚的脂粉,才遮住了浓重的黑眼圈,早早来到了青松堂。
“皎儿今天来得早。”
“天热了,躺不住,还不如早早来陪祖母。”黎皎笑容甜美,哄起老太太来得心应手。
她现在有些拿不准三弟心思了,三弟让她好好想想,难道一定要她向黎三道歉不成?
好在三弟一早去了国子监,再缓这一个白天,气头说不定就过了。到时候她再好生说说,这件事应该就能过去了。
让她向黎三道歉,是绝对不行的。黎三是什么人,知道真相后定然会闹得人尽皆知。
来请安的人陆续齐了。
邓老夫人扫视一圈,问何氏:“昭昭呢?”
昨天昭昭用银针把傻子治好,太过惊人,只是当时不便细问,她可一直好奇着呢,就等着孙女好好歇一晚上再盘问的。
何氏一脸茫然:“儿媳也不知道啊,是不是睡过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