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赵妧的身边却再无人。
她的手中握着一樽嘉鱼酒,正倚着那老树干慢慢喝着,孑然一身。
而她的前边却热闹纷纷。
王芝与陆致之坐在一道, 手中抱着个婴孩, 这便是先前王芝生下的那个小子,取了个“昭”字为名, 是唤陆昭。他尚未满三月,如今在王芝的怀里也不闹, 只睁着一双眼睛, 一溜儿转着...
而另一处, 谢亭的怀里是抱着一个女婴,而她与王璋的中间是坐着一个小子,便是佑儿。
他如今正是待不住的时候, 这会方坐下不久,便依着那布席沿着四面爬着...若是瞧见了什么稀奇有趣的东西,便握过来给谢亭看,若得谢亭一个笑, 便笑嘻嘻扭着屁股继续去寻了。
赵妧看着这幅情景,面上也带了几许笑。
她已不再追究过往,只是瞧见这幅童趣, 难免还是觉着有几分可惜...若是她的孩儿能出生,他也该在这这处,围着转着,嘻嘻笑着。
若是得了个有趣的东西, 也会献宝似的给她看。
赵妧轻轻一笑,未说什么,她饮下最后一口酒,便把酒樽搁在一处。
佑儿却恰好转到她这处来。
他的手中握着一朵黄色小花,见她低头看来,便笑嘻嘻的递给她——赵妧一怔,却是伸手接过,黄色小花在她的手心里,而她的面前的是小小稚儿。
她轻轻一笑,伸手抚了抚佑儿的发,佑儿就像是得了嘉赏一般嘻嘻一笑,继续去寻宝了。
王芝看着这幅情景,便也笑了笑,与赵妧说说着话,“我听人说,你前头拒了宫里的旨,还不肯与那兴国公府的陶朝相看?怎么,你还忘不掉他?”
赵妧轻轻一笑,她收花入袖,接过女侍重新奉来的一樽酒,也开了口,“我拒只因我不喜,又与旁人何干?姑姑如今成亲生子,也愈发拘于此道了——”
她这话说完,仍倚树干,手握酒樽饮,端了几分闲适模样,“我如今才发现,这世上好玩的东西有许多,有趣的人却很少。如今...我一个人过得甚是快活,又何必非要与旁人扯在一道?”
谢亭也抬眼看去,她手中仍抱着幼女,笑着接了话,“你如今却是愈发看得开了。只是往后,你要如何?”
“往后...”
赵妧仍笑着,她抬眼望那天上看去,碧海蓝天,晴空潋滟,“阿珂前几日递了信来,说是已至太原,看了几桩景致,还瞧了几件趣事——我也想去外头看看。”
“去看看外头的天,是否如这边蓝。看看那外头的月,是否如这边亮...”
她的声在这四月的春风里,轻轻拂过人的脸面,带着几许温和。
而她的眼却在这碧海蓝天下,愈发透出几分神采来,她轻轻笑着,“我还想去看看那外头大好青山,海晏河清,去喝一盏当地的酒,吃一碗当地的饭,再见一见当地的人...那一定是很有趣的事。”
谢亭拢眉,她看着赵妧轻轻说下一句,“宫里的两位,能同意?”
赵妧摇头。
她仍看着那蓝天白云,轻轻笑了下,“我也不知——”
可王蕙与赵恒却还是同意了。
这样不合规矩的事,他们看着她,却还是同意了。
于大多人来说,他们是那权力的执掌者,是可夺旁人生死的人——
让人惧,有之。
让人惶,有之。
独独无人觉得他们的好。
可待赵妧,他们却如一个最普通的长辈一般,一心盼着她好。他们费尽了心思,付出了全部心力...不过是为博她一个肆意高兴的人生。
阿房宫里。
赵妧静静听着王蕙嘱咐她的事。
是说那路途凶险,恐她受什么难,正叮嘱着她要带些什么...这样的王蕙,如一个寻常人家的母亲一般,在儿女离家前,细细叮嘱着她要小心。
最后,王蕙轻轻抚着她的发,说道,“你做下的决定,母后会尽可能满足你。母后只希望你好好活着,活的开心、活的快乐就好了——”
赵妧一直安静的听着,这会却是忍不住,像一个稚女一般,埋在王蕙的膝上哭了起来。
她这一哭,不为别的,也无甚委屈。
只为她的亲人,为他们的好,而哭。
亦为自己不孝于人,让人时常担忧,而哭。
她的眼泪滑过她的脸,尽数掩在王蕙的膝上,哭湿了她一片衣裙。
王蕙却仍抚着她的发,轻轻笑道,“都这般大了,还是爱哭鼻子,羞不羞?”
赵妧抬了眼。
她已许久不曾哭,这般哭便愈发少了。
她接过人递来的帕子,轻轻拭了拭了脸上的泪,一面是与人轻声说道,“是母后惹哭了人,却偏还要拿女儿来笑话。”
王蕙笑着看她,拍了拍她的手背,说起正经话来,“母后这一生尚还未能踏出汴京城外,你这回既要去,便替母后也多看一眼——早年我做姑娘的时候,还与你谢姨说起,想去看看那江南鱼米之乡是如何模样。”
赵妧看着她,眉目如画,轻轻与人说道,“母后喜欢,不若随女儿一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