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藻宫的门扇开启,萧骏驰与格胡娜齐齐踏入殿内。室外虽天寒地冷,这殿内却温暖如春,和煦融融。姜灵洲正托着腮打量着窗外的湖景,肌白靥娇,依旧是一副水灵灵的模样,显然没什么亏待。
格胡娜掂了掂脚,便将萧骏驰推到一旁去,出声道:“王妃娘娘,真是好久不见了。”
姜灵洲听到格胡娜的声音,心知是那片翠羽送到了。她转眸一看,见到了格胡娜的身影。她虽嫁了人,却依旧穿着男装,不改洒脱飒爽模样,姜灵洲见了,心下便有了一分释然。
“娜塔热琴……你未变多少。”她望着格胡娜,语气里有感慨之意,“微山门作别之日尚在眼前,未料到如今再见,竟然在这千里之外的大齐。”
“我早与你说过,我要嫁个破落汉人,如今可不是嫁来了?”格胡娜一撩衣摆,利落地坐了下来。额前一缕微卷碎发,在她长而密的眼睫前晃着、坠着。
姜灵洲抿了一下唇,牵起她的双手,道:“我本当问你一句‘过的好不好’,可如今事情紧迫,也容不下我说那些话了。……娜塔热琴,事关我大齐太平、百姓安泰,我不可轻易听之任之,放刘琮毁了我姜家艰辛匡正的基业。在这儿,我能信的也只有你。我知道祆教以‘善’奉教……”
“稍等,稍等。”格胡娜推开了她的手,眼帘一抬,道,“我知道你是个胸有大志的人,但是如今我娜塔热琴想先不提那些,只想想给你一个惊喜。”
“……惊喜?什么惊喜?”姜灵洲微愕。
“你知道应君玉吧?就是那个擅制作机关锁匣的巧匠。刘琮将他找了来,陪你消遣消遣时光。”格胡娜挤眉弄眼的,仿佛那应君玉真是个什么了不得的大惊喜。
闻言,姜灵洲微微苦笑一下,道:“谢过你了……只是,我实在无心于这些身外之物。”
“不,你必然会感到惊喜。”格胡娜却信誓旦旦地。
“还能怎么惊喜?”姜灵洲松开了格胡娜的手,喃喃道,“难道王爷下一刻便会出现在我眼前么?这又如何可能呢?”
格胡娜不答,只是朝帘后招了招手,让那藏匿起来的男人现出身影来。于是,萧骏驰便移步出了垂帘,朝着姜灵洲弯下了身子。
这男子身影颇为眼熟,让姜灵洲微微愣了一下。虽还未想到面前人是谁,她的身子却已紧了起来,手不由自主地扶住了身旁的红柱,一双眼紧紧地注视着男人,好早点儿看出他的身份来。
“草民应君玉,拜见竞陵王妃。”那男人对着她躬下身,道。
这声音一钻入耳,姜灵洲就立时愣住了。她险些克制不住,就要朝着面前这男人奔上去,却还是按捺住了,道:“免礼,起身吧。”
——她面前这个男人,虽作布衣打扮,身无锦靴轻裘、美玉明珠,却依旧灿灿生辉,犹如一颗在寒夜里煜煜流光的明月珠似的。那熟悉的容貌与声音,她又怎能认不出来呢?
不知怎的,姜灵洲眼眶微热,竟觉得视线有些模糊了。她哽着声音,连忙背过身去,用手背抹着眼角,道:“格胡娜说的没错,真是个大惊喜。这应君玉做的东西,我向来喜欢,知我者,唯娜塔热琴也。”
她是在笑的,声音却带着哭腔。这幅又哭又笑、梨花带雨的模样,让格胡娜看了好不心疼,连忙用袖子给她揩眼泪:“嗳,你可别哭啊,你哭了我就心疼。”
格胡娜不说还好,她一说这话,姜灵洲的泪珠子便无声地滚落了下来。她婆娑着泪眼,望着格胡娜,道:“都怪你不好,从前在太延时与我千好万好,结果转头就嫁给了刘琮,一声招呼也不打,害的我现在只能哭。”
她被缚徽千里迢迢带来此处,被关在这鱼藻宫里,都未曾掉过一滴眼泪,心里只想着萧骏驰是一定会来的。而如今,见着了她最想见的人,却止不住地掉起眼泪来,连姜灵洲自己都不懂这是怎么了。
“好好好,怪我怪我。”格胡娜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儿,急匆匆地给她擦泪珠子,“我也不想嫁人呀!只是我大哥太凶悍,亲自操了刀守在花轿旁,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听她这话,姜灵洲破涕为笑。
“染紫、澄碧,你们退下吧。”姜灵洲止住了泪意,恢复平素模样,对两个婢女道,“皇后娘娘也在这儿,你们不必特意看着我,各自去吃茶吧。”
染紫与澄碧面面相觑,不等她俩开口,格胡娜凶巴巴的嗓音就响了起来:“发什么愣呢?!是不是我这个皇后的话,在你们两个丫头面前还不够管用?信不信我把你们捆在箭靶子上射着玩儿?”
此言一出,染紫与澄碧俱是吓得花容失色,立刻告了退。
婢女退了下去,一直躬身的萧骏驰终于松了口气。他抬起头来,仔细打量一阵姜灵洲,见她不再哭泣后,露出一张气色极好的俏丽脸庞来,心里便微微一安;待视线落到她的腹部,他那眸光又微微柔和了一些。
他卷了下袖口,道:“想要见一见王妃,还真是不容易,须得过五关、斩六将,一路潜入这召城里来。……不过,看到王妃安然无恙,我也就放心了。”
只是,她被自竞陵王府带走一事,始终让萧骏驰心底有一丝不豫与后怕。顿了顿,他叹一口气,道:“是我对不住王妃,为傅徽所诓骗,让王妃平白蒙此无妄之灾。”
姜灵洲心底有些苦涩,道:“王爷何必与妾说歉?傅将军与王爷十年情谊,骤逢变故,王爷现下必然很不好受,便不需要为此事斤斤计较了。若是白露、蒹葭几个也背妾而去,那妾定然是不会好受的。”
虽然她有意开解,可萧骏驰还是无法抹去心底的后悔之意。好一会儿,他才问道:“那刘琮,不曾对王妃做些什么吧?”
姜灵洲摇了摇头,道:“只是好吃好喝地供着我,也没做过什么。”
“我料他也不敢。”萧骏驰提到刘琮,眼角眉梢便透出了一分锋锐来,“他要是敢动你一根手指头,本王便敢让这召城自此灰飞烟灭。”
“王爷,那可使不得。”姜灵洲眉眼一肃,“你要动刘琮可以,可是这召城百姓是无辜的,又怎能让他们的故乡就此灰飞烟灭?”
两人才说了没几句话,便听到一旁的格胡娜猛烈地咳嗽了一声。她翘着腿坐在桌后,道:“二位,知道什么叫‘长话短说’么?这可是在别人家的地头上。”
格胡娜说得对,这儿可是刘琮的地盘。萧骏驰只得压下了心底的千丝万绪,对姜灵洲道:“有玄甲军在关外,刘琮必不敢轻举妄动。王妃且安心将养着身体,再过数日,待时机成熟,我便会带王妃从这鱼藻宫里出去。”
姜灵洲匆匆问:“那王爷呢?”
“我还有其他要事需做。”他忍不住走近了女子,用视线细细描摹了一阵她的五官。顾及格胡娜在此处,他没有做出亲密之举,只是沉沉道,“子善……傅徽之事,还需由我亲手做个了结。且若要将王妃带出此处,也少不了他。”
姜灵洲眉心一舒,道:“好,妾等着王爷归来之日。”
萧骏驰听她这话,也无声地笑了一下。继而,他便取下背上的箱箩来,从其中取出了一些机巧玩意儿,道:“王妃先拿着耍一耍吧,总不能白白辜负了应君玉一番心思。他虽助纣为虐,但若能哄得王妃花颜一笑,也算是将功折罪了。”
姜灵洲伸手去接,那男人却趁机捉住了她的手,一直紧握着,不肯松开。
她皱了皱眉,小声催促道:“王爷!”
只是他依旧没松手,反而说:“得握得紧些,要是摔坏了,那可不好。”
“夜长梦多,还是快些走吧。”她又催道。
只是萧骏驰仍不肯松手。他这幅不嫌麻烦的模样,让姜灵洲心底漫开一阵焦心与幸慰混杂之意来。只是她也明白现在时机非常,她不能跟着萧骏驰一道耍性子。
于是,向来在外人前优雅端方的姜灵洲,从裙下探出了脚,朝他踹了过去。“王爷可以走了!”她眼眶虽红通通的,声却带着些咬牙切齿,“非要本公主踹你一脚才成么?”
佛祖在上,她可是从未做过如此出格之事。“拿脚踹男人”这样的事儿,便是小时候不懂事时也不敢这样做的。但她和萧骏驰在一起久了,竟然也有了这样刁蛮的冲动。
萧骏驰连连后退,终于松开了她的手。
他拜一下,口称“草民告退”,行至鱼藻宫门口,又再拜一下,这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