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婢哆嗦了一下,道:“皇后娘娘,万万不可再直呼陛下名讳了……”
“我问你刘琮呢?”格胡娜有些不耐烦,又说了一遍,“谁和你说这些有的没的了?”
“陛下……陛下正在理政殿……”那宫女喏喏道。
格胡娜便起了身,宽袖一甩,便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小径上的积雪被宫人扫净了,袒出一条青石路来。她循着小径,慢悠悠走到了理政殿,恰好看到几个老大臣哀声抬起地从殿门内跨出。
“陛下……唉,我看陛下复国之志……唉,我等苦心,不知陛下可看在眼里?”
“陛下也是无可奈何。那竞陵王迟迟不派使节来,既不得玄甲军,又如何与姜家逆贼为敌?”
几位须发花白的老头叹着气,缓缓地踱远了。格胡娜听了,微一扬眉,便面不改色地踏上阶梯,入了理政殿。殿门半开,却见得刘琮背对门扇而立,脊背微弓,也不知在发什么呆。
“刘琮?”格胡娜唤了声,那青年却迟迟不转过身来。
“刘琮!”她提了声音,这才惊动了如梦方醒的刘琮。
刘琮慢慢转过身来,略带苍白的俊秀面颊上散着一分落寞。他有些迟滞,道:“原来是皇后,有甚麽事?”
格胡娜见他这幅模样,疑惑道:“你这是怎么了?”
“……无事,”刘琮垂了眼帘,答道,“无事。只是忽而觉得,匡复旧朝这事也没什么意思,倒不如写写书、看看画儿。”
看他这模样,格胡娜也能猜到刚才这理政殿里发生了什么。无外乎是那几个老头儿又来哭诉了一轮要如何匡复旧朝。可是萧骏驰迟迟不借兵来,刘琮什么也做不了,只得用读书来避世。
“行了,与其在这唉声叹气,倒不如拾掇拾掇做些正经事。”格胡娜抄起一旁桌案上的笔来,抓着歪歪斜斜写了两个丑兮兮的字,问道:“这个字是什么意思?”
刘琮看了一眼,说:“这是‘恭’,就是恭恭敬敬的恭。”
“那这个字呢?”格胡娜又写了一个字。
“这是‘善’,与人为善的善。”刘琮答。
格胡娜知道了两个字的意思,便笑起来,道:“不赖嘛!你竟知道这么多字。”
刘琮闻言,不由失笑——但凡是读过书的人,都会识得这些字,可这落在格胡娜眼里,却仿佛是什么了不得的丰功伟业一般,比身为帝王还要厉害上一些。
他望着那女子轻快笑颜,心下一动,问道:“要不要我教你写些字?”
“我可是识字的!”格胡娜嚷道,“你别看我现在眼巴巴地跑来问你,其实我也是识得你们汉人的字的。再怎么说,我也在太延待了那么些年。”
刘琮撩起袖口,提笔写了个字,问道:“那这个字,你认识么?”
在格胡娜眼里,这纸上乃是一团乱符。她闷了一会儿,说:“我识得半边,是个心字。”
“那你还不服输?”刘琮搁了笔,轻轻笑了起来,“皇后识字不如我,我武艺不如皇后。承认一句‘不如’,哪有那么难?”
格胡娜一抬眼,他的笑颜恰好撞入她眼底。刘琮本就是个清贵如竹之人,他一旦敞开心扉笑起来,卸去了面上倦怠苍白,竟显得灼灼生辉起来。那一瞬,格胡娜有些讶然——她倒是从未发觉,刘琮原也是个这样好看的人。
她直愣愣地望了他太久,令刘琮目光里泛开了惑色。他不由摸了摸自己面颊,不自在道:“可是我的脸上……又沾了墨汁?”
“没、没有。”格胡娜咳了咳,结结巴巴道,“你不是擅长写诗吗?你给我写一首看看呗。”
“以何为题?”刘琮问。
“我吧!”格胡娜坦然道,“你写上个十七八行,我也不介意。”
不知怎的,刘琮又想笑了。
和格胡娜待在一起,倒是比与那些烦人的老臣待在一起要快活多了。外头的烦心事多了,他便想一头栽进自己的小世界里,再不出去。
两个互有不幸、命不由己之人,倒也合适搭伙作伴。
他提起笔来,心底却只能浮现出那句“野有蔓草”,因而迟迟不能下笔。停的久了,格胡娜便嘲笑起他来:“什么才子!竟然连句诗都写不出来。”
刘琮微窘,面泛红色,道:“你……你等我会儿,我要斟酌半日,晚上一定成诗于你。”
“好。”格胡娜起了身,悠悠然往殿外走去,“行吧,准了。”
***
入了夜,暮色四合。
姜灵洲正倚在案前假寐,忽听得门扇咯吱一声开了,继而便是两个婢女的惊叫。
“你是何人……”
“未得陛下手谕,不得入内……”
姜灵洲睁开眼来,恰好看到傅徽一记手刃,劈在染紫后劲。细瘦的小丫鬟身子一软,立时厥了过去,趴倒在地。
这幅场景何其熟悉。
傅徽将她从竞陵王府带走时,楝花院里便是这样一番景象。而今,傅徽又来了。
“傅将军,”姜灵洲慢慢起了身,近前道,“这一次,是王爷命你前来的么?”
“……”傅徽微一抱拳,道,“正是。末将奉命前来营救王妃。”
这话说得可真真是可笑,明明便是他将姜灵洲掳来此处。可此时他说这话,姜灵洲心里不恼、不怒,却有微微释然。她低垂着眼帘,却展露出轻笑来,道:“那可真是好极了。”
她已快要生产了,身子沉得很。傅徽不敢怠慢,搀了她慢慢走下那台阶去,道:“王妃且忍一忍,只要出了这召城行宫,便自有好马好车、大夫婢女。”
姜灵洲提着裙摆,向下走去,道:“我有什么好忍的?这一路我都不曾吃什么苦头,在这鱼藻宫里又被神仙似的供着,腿脚都足足粗了两圈。”
长阶上,是东倒西歪的兵卫躯体。傅徽怕冲撞了她,因而特意叮嘱姜灵洲扭过头去,免得看到这幅场景。饶是如此,那血腥之味,仍旧让姜灵洲蹙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