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卿鸾转而看向杭太医,笑问道:“想必朕昏迷的这段时间,杭太医应该,替朕诊过脉了吧?”
杭仲景身子一僵:“圣上圣明,微臣确实……确实已替圣上诊过脉。”
“哦?那结果如何呢?”
“回禀圣上,圣上……圣上身子先天便有缺陷,体质较常人要弱上许多,又因圣上从不顾惜龙体,如今……”说话间,抬头看宋卿鸾一眼,小心翼翼道:“听小全子说,圣上先前曾淋过一场大雨,或许正是因此引发了沉疴,如今寒毒入体,若是不好好调,恐怕侵入肺腑……”
宋卿鸾低咳两声,蹙眉道:“不说这个……”微眯起眸子,看向他道:“你既已替我把了脉,那咱们就敞开了说,杭仲景,你原是整个太医院医术最好的,从前先皇闻名你的医术,破格将你从民间提拔,让你进宫做了太医,朕虽不通医理,但却同先皇一样,有一颗爱才之心,但如今……“叹气道:”朕也不想杀你,可是杭太医,从来杀人灭口,皆因祸从口出,你既知晓了不该知晓的事情,就应该明白,只有死人,才会永远守住秘密。你说对么?”
杭仲景料定绝无活路,听闻此言,也并不意外:“圣上……”
宋卿鸾道:“你既已知晓实情,也不必如此称呼了。你方才说我先天体弱,可三哥虽与我一胞所出,身子却全然不似我那般无用,你说奇不奇怪?“自嘲一笑道:“难道我和三哥尚在娘胎时,母后就已经开始偏心了?”
杭仲景道:“殿下/体弱,乃是先天不足,自是与昔年皇后体弱,却同怀龙凤脱不了干系……”抬头看向宋卿鸾,皱眉道:“不过此番殿下既有身孕,却要比当年皇后更加小心才是。”
宋卿鸾这一惊非同小可:“甚……甚么?”
“殿下难道不知?殿下此次晕倒,除了体虚犯病之外,更因……有了喜脉。”
宋卿鸾紧抓住被角,摇头道:“不可能,我一直都有服药,怎么会突然……”眸光一凛,看向杭仲景道:“多久了?”
杭仲景道:“殿下已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果然……”宋卿鸾颓然靠向床栏,长吁一口气,喃喃道:“两个月……两个月……”正是出宫去苏州的那段日子,那时不在宫中,自然无法服用汤药。
杭仲景观察她神色,见她脸上殊无半点欢喜之意,不由忧心道:“难道殿下不想要这个孩子?万万不可啊!其实以殿下的身子,原本不宜受孕,但事已至此,若强行打掉孩子,母体势必受创,以殿下如今身体境况,是决计受不住的,还望殿下三思啊……”
宋卿鸾淡淡道:“这个,就不劳太医费心了……”看他一眼道:“你自个儿都命不保夕了,倒还有闲心来管我?”想了一会,又低声道:“是了,从前我小的时候,你待我也是这般关心爱护……”
杭仲景回忆往昔,联想到她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不由痛心道:“多谢殿下还记得微臣。”
宋卿鸾低低咳嗽两声:“杭太医,你放心,我定会保你家人后世无忧。至于你所撰的医书,我也会刊发印册,命太医院好生研读,定不负你平生所愿。“
杭仲景自知绝无活命可能,此时听宋卿鸾愿保他家人平安,圆他平生志愿,一时再无遗憾,倒也平静下来,俯下身子,朝宋卿鸾磕了一记响头:“谢殿下。”
宋卿鸾起身走出殿外,命人唤来霜影,霜影走入殿内,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杭仲景,朝宋卿鸾行礼道:“未知圣上有何吩咐?”
宋卿鸾望向杭仲景,与霜影道:“将他给我……”宋卿鸾原想说“将他给我处置了”。“处置”二字,霜影自然明白个中意思,无非灭口。但宋卿鸾话到嘴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念及幼时杭仲景待她的种种好处,究竟不忍心,遂改口道:“将他给我好好送出宫。”看向杭仲景道:“我今日不杀你,但太医院自此,也再无你的容身之处,你还乡吧。”
杭仲景一时怔在原地,等反应过来,犹自不敢信:“殿下……”
宋卿鸾道:“我虽今日不杀你,但若哪日教我知道,你将那桩‘不该知晓的事’给抖出来了,那么,即便你在天涯海角,我也一定会派人去取你性命,你听清楚了么?”
杭仲景原本以为必死无疑,此时宋卿鸾的一番话,却分明是放过他的意思,他死里逃生,如何不喜,连忙叩首道:“多谢圣上,多谢圣上……臣于此事,一定守口如瓶,绝不对外人泄露半字,如有违背,教我不得好死!”
宋卿鸾点头道:“那就好。”看向霜影道:“带他下去吧。对了,叫小全子进来。”
霜影领命,同杭仲景一道告退。
第35章 另有隐情
小全子失魂落魄地走进殿内,及至到了宋卿鸾跟前,扑通一声跪下道:“圣上……”
宋卿鸾道:“看你这副样子……杭仲景怕是将什么都告诉你了罢,他怎么跟你说的,嗯?“
小全子颓然闭目,将身子俯得更低了:“公主……”
“还有呢?”
小全子心知今日势必难逃一死,心一横道:“公主如今已怀有身孕,日后小全子不在身边伺候,您可千万要保重身子。”
宋卿鸾挑眉笑道:“你不在我身边伺候?你要到哪里去?”
小全子不明宋卿鸾何以明知故问,只自顾自道:“奴才斗胆,想请圣上给奴才一个恩典。”抬头看向宋卿鸾,道:“还望圣上能命人将奴才的尸身运回故土,好教奴才死后不必变作孤魂野鬼。”
宋卿鸾笑道:“谁说你要死了?朕可没说要杀你。”
小全子神色凄然道:“多谢圣上开恩,只比起被人割坏嗓子,挑断手筋脚筋,奴才倒宁愿一死来的痛快,求圣上成全。”
宋卿鸾叹了口气,伸手将他从地上扶起,道:“我既无心杀你,自是不会教你受那生不如死之苦。”
小全子惑道:“圣上你……”
宋卿鸾看他一眼,慢慢背过身去,负手而立道:“这些年来,你在我身边伺候,大大小小不知犯过多少错,我却从不杀你,甚至连惩戒都很少,你可知,这是为甚么?”
小全子一愣,宋卿鸾冷血毒辣,性情阴晴反复,他是知道的。这些年来他如履薄冰,已是极小心了,可无奈天资平平,行事间仍不免出错,可宋卿鸾却鲜少追究。初初他也觉得奇怪,可后来经历地多了,也就不甚放在心上,总以为是宋卿鸾日理万机,所以疏忽了。又或是自己得了什么好运,所以遇事每每逢凶化吉,有时半夜想起,还暗喜自己竟能侥幸至此。可今日听她口风,却原来一切不过是她有意为之,可宋卿鸾究竟为何如此?此时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个中缘由,只得摇头道:“奴才愚钝……”
宋卿鸾闻言忽然转身,噗嗤笑道:“无它,朕乐意。朕知道你心肠好,脾性好,待朕也好,所以朕乐意惯着你,乐意留你在身边伺候。”
小全子一怔:“圣……圣上……”
宋卿鸾道:“所以你这次犯事,朕也不打算追究。只一点,把今日之事,烂在肚子里,千万不许泄露给旁人。否则,可别怪朕不念咱们的主仆之情。”
小全子此时回味过来,知道宋卿鸾这是不打算追究了,自是千恩万谢,连忙跪下,一连磕了数个响头,道:“多谢圣上,多谢圣上……”
宋卿鸾笑道:“好了,起来吧。”却突然又起了咳嗽,小全子连忙扶着她道:“圣上,该用药了。”
宋卿鸾神色一顿,想起今日杭仲景之言,不由伸出手来,抚上平坦小腹,神色几番变换,摇头道:“那些药不能再喝了,从今日起,我平日的那些汤药,能断的都断了吧,不能断的……便都减了药性,弄成药膳。”
小全子大惊:“这……这怎么使得?圣上,那些药你都喝了多少年了,那是您的救命药啊,再说……再说那些药材,皆无破血逐瘀之效,绝不至于对您腹中……”
宋卿鸾淡淡道:“还是小心点的好。”伸手揉了眉心:“我乏了,你先退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