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卿鸾冷哼一声,又哪里理他,转而走到段尧欢身旁,说道:“这等混账话,太傅不必放在心上,你若是心里不痛快,只管说出来,我替你出气。”
自那日刺客事件过后,宋卿鸾鲜少对他好言相待,如今乍得她关怀,他一时居然有些受宠若惊,因说道:“不必了,将他赶出宫就好,你也不要为此事动怒,以免怒火伤身。”他对宋卿鸾向来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此时竟已丝毫不计较她先前坏处了。
宋卿鸾却道:“这岂不是太便宜他了?”看了段尧欢一眼,又无奈道:“好罢,太傅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又狡黠一笑:“不过若他不愿,朕也不好强求,到时太傅可别又怪朕。”说完也不等段尧欢反应,径自走回杜若卿身前。
那杜若卿心中忐忑,抬头看了宋卿鸾一眼,又立即低下头去,也不敢再言语,只盯着地上砖石,额角分明已有冷汗淌下。不防宋卿鸾忽然俯身,挑起他的下巴,望着他轻笑道:“小全子先前说你叫……嗯,什么来着?朕给忘了,告诉朕,你叫什么名字?嗯?”杜若卿惴惴不安地答了,宋卿鸾听后笑道:“嗯,好名字呀,若卿若卿,只望卿心若我心。”言罢又是展颜一笑。
杜若卿先时听宋卿鸾夸赞,惊疑抬头,不料猝不及防撞进她笑颜中,只觉“轰”的一声,脑子一片空白,竟是痴了。等到回过神来,仔细分析她方才话中含义,心道:卿心似我心,莫不是圣上也对我有意?一时欣喜若狂,再抬头去看她,只觉当今天子虽是男子,然则容貌美艳不可方物,竟是雌雄莫辩,这般绝色,也难怪像段太傅那样的人物,也肯委于身下,既然如此,又何须计较她是男是女?
宋卿鸾不知他心中所想,但见他此刻形容,心中已有八分把握,不由微笑道:“朕的太傅好心,不与你计较,那朕自然也不好怪罪于你——现下给你两条路,一呢,是放你即刻出宫,让你继续做你的京城名角儿;二呢……”微微一笑:“依朕看来,那贺,王两位小姐统统都不好,不如你从此留在宫中,长长久久地侍奉朕,你说好不好?”
身后忽然传来段尧欢的一声惊呼:“圣上!”宋卿鸾却丝毫不做理会,仍是盯着杜若卿,蛊惑道:“你放心,朕绝不会强迫于你,无论你选哪一条,朕都会让你如愿以偿。却不知你的心意是……”眸光流转间,端的是勾魂摄魄:“若卿?”
杜若卿枉自精明,此时却甘愿溺毙在宋卿鸾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中,仿佛神鬼使弄,竟恍惚答道:“我愿……我愿留在宫中,长伴圣上左右。”
“你……你不后悔?现下反悔还来得及。”
“小人愿留在宫中长伴圣上左右。”抬头看向宋卿鸾,神情痴迷到近乎虔诚,只说道:“绝不后悔。”掷地有声。
宋卿鸾慢慢地笑了:“好,很好,万望你牢牢记住今日所言,尤其是那‘绝不后悔’四字,因为它将是你以后漫长无望的岁月中,唯一的慰藉。”说完立即变了脸色,冷声吩咐道:“来人啊,将这个杜若卿拖去净身房施以宫刑,从此就长留宫中做个内侍罢……”
宋卿鸾话未说完,杜若卿已跪爬上前,紧紧抱住她的双腿,缠抱之紧,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他抬头看她,哆嗦着笑道:“圣……圣上是在同小人开玩笑罢?”
身后已有内侍上前,将他的一双手臂扳开,又交叠折到背后,他这才不得不醒,挣扎喊道:“放开我,放开我!为什么……明明……为什么?!”
宋卿鸾仍是微笑道:“君无戏言,你大可不必这么天真。”
杜若卿癫狂吼道:“为什么!为什么!”
宋卿鸾冷笑一声,也懒得再同他纠缠,随即背过身去,挥手示意那两名内监,两人领命立刻拖了杜若卿出去,段尧欢却忽然喝止道:“住手!”急急赶上前来与宋卿鸾求情道:“圣上,这……”
宋卿鸾头疼道:“太傅啊……”抬手示意那两名内监停了,又看着段尧欢道:“太傅啊,你也听到了,他方才那样辱你,我怎能饶他?况且我看在你的面子上已经给过他生机了,是他贪图富贵荣华自寻死路,与我何干?”
杜若卿前一刻仍是心如死灰,听了这话却是立即惊醒过来,大声辩解道:“圣上冤枉啊,小人并非是为了甚么富贵荣华,小人,小人……”
宋卿鸾闻言嗤笑一声,快步走到他面前,捏着他的下巴道:“都到这步田地了,你还要狡辩么?”说完也不待他反驳,负手而立道:“老实跟你说罢,其实朕早料到你会留下来。像你这样的人,卖身求荣,不择手段,为了富贵荣华又有什么是不会做的?你花言巧语哄骗贺,王两位官家小姐,让她们为你争风吃醋,甚至大打出手,无非是想将此事闹大,利用她们抬高自己的身价,从而吸引更多的达官显贵,名门千金。”瞥了他一眼,摇头道:“可惜啊可惜,那贺,王两位小姐对你一片痴心,你却仍是不肯满足,白白浪费她们的一番心意。你只将她二人当做你富贵路上的踏脚石,无非是想寻求更大的富贵,攀附更高的权势,可若论权势富贵,普天之下又有谁能及得上朕呢?你费尽心机追求富贵权势,又一向自负美貌,所以当朕提出让你留在宫中时,你只一厢情愿地以为天降好运,美梦成真,又哪里肯会拒绝?”又厌恶道:“你堂堂一名男子,居然为了权势富贵出卖自己,甚至男女不忌,寡廉鲜耻到这等地步,实在是令朕大开眼界!什么红极一时的京城名角,我看,分明是待价而沽的高级娼妓!”
第57章 我和她们不一样
杜若卿脸色惨白, 嘴唇不住颤抖:“不,不,我……”忽然抬头定定地看着宋卿鸾:“就算我对不住贺、王两位小姐, 可圣上,我对你的心意却绝非同对她们一般, 你信我, 你信我啊……”
宋卿鸾慢慢弯下身来, 伸手抚上他的面容,温柔笑道:“朕信你, 朕自然信你,你不是想留在宫中陪朕么,朕就如你所愿。”言毕冷冷甩开手:“拖下去!”
杜若卿一路被拖出宫殿,一双眼睛却仍是死死盯着宋卿鸾, 里头爱恨纠葛太痴缠, 终是化作一句不死不休的呐喊:“小人……小人情愿留在宫中, 即便身为内侍,也请能够留守朝露殿, 侍奉圣上!”
宋卿鸾闻言几欲作呕,冷笑道:“倒是多亏你提醒——无论将杜若卿分配到哪个宫殿,总之以后千万别教朕看见他, 免得犯恶心。”
后头杜若卿撕心裂肺地喊叫道:“不!不——圣上我真的……我是真心……”终归是无力远去,再听不见了。
身旁段尧欢神色复杂,望着宋卿鸾欲言又止:“圣上……”
宋卿鸾察觉他神色有异,问道:“怎么了?”
段尧欢摇了摇头, 勉强笑道:“我看那个人,对你……倒的确有几分真心。”
宋卿鸾惑道:“谁?”忽然反应过来,一时狂笑不止,仿佛是听到了甚么天大的笑话,看着段尧欢道:“太傅你,你怎么会这么想?”见他神情不似玩笑,慢慢收住了笑容,玩味道:“真心?是甚么样的真心?就如同太傅对朕的一般么?”
段尧欢一时语噎,被宋卿鸾牵过手一起走回位子坐下,她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忽然有些感慨地道:“男子与女子之间的相处,谈及感情,男子往往薄幸精明,可随时抽身而退;女子却常常痴心愚蠢,只深陷其中。这人世间的道理,大抵如此。譬如贺、王两位小姐,地位尊贵,却对那卑贱的戏子动了真情,甘心被其计算利用,尊严尽失,沦为笑柄,不可谓不痴心愚蠢。可反观那些世家子弟,无论对烟花女子说尽多少甜言蜜语,海誓山盟,到头来,真正把她们娶回家的又有几个?往往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不可谓不薄幸精明。反倒是话本子里常常说,哪个哪个花魁又为了个穷书生倾其所有,助其上京赶考,可待他金榜题名,又哪里还想得起她姓甚名谁,恐怕老早便去迎娶某位千金小姐了,徒留那个花魁望眼欲穿,只等到青丝变成白发,红颜老去,却再也等不来她的情郎。由此可见,女子在情一字上往往吃亏被动,只要那薄情的男子一变心,她们便再无计可施,只能整日里以泪洗面,徒留一身情伤,委实可悲。”
段尧欢听她讲完,将手中茶盏慢慢放下,抬头看着她道:“我和他们不一样。”
宋卿鸾不置可否,只轻笑道:“我和她们也不一样。”
当日之事传到周怀素耳中,不料他击掌大笑道:“那个杜若卿好蠢!不知圣上性情却敢口出狂言,又那般自己以是,他当圣上是谁?是他的贺小姐还是王小姐?这也罢了,他却连一条后路也不晓得留,进宫之前就不会派人向他的两位相好通风报信么?甚么都不懂又甚么都不做,还妄想同圣上天长地久,岂不是自寻死路!”
转眼到了岁末,新年伊始,外面如今正是天寒地冻,朝露殿内因烧起了火墙,倒是分外暖和。
段尧欢取了酒盏,斟了一杯酒水递给宋卿鸾,面上是欢喜愉悦的神情:“这是我特地从宫外带来的长生酒,寓意长久不衰,生生不息,这杯酒敬你,愿你长岁无忧,也愿我们能长久相伴。”
宋卿鸾下意识地伸手抚摸小腹,深深看他一眼:“我现在,不能喝酒。”
段尧欢举杯的手一顿,慢慢将酒杯放下,勉强笑道:“怎么了?”
宋卿鸾看他一眼,却不答话,只道:“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又是一年过去了,若是三哥还在,明年当可行加冠之礼了罢?”
段尧欢一个不稳,险些将手旁的酒水碰翻,宋卿鸾见状嗤笑道:“太傅这是怎么了?怎么看上去好像心神不宁的?难道,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又道:“以往每年三哥忌日太傅都不曾前往祭拜,今年总不好再推脱了罢?前些日子我还梦到三哥托梦给我,说是想你想得紧,想快些与你见面呢。”
“我……”段尧欢按捺住心神,强自答道:“因三皇子储君之故,我从前待他颇为严厉,他怕是不想我前去祭拜他。”
“诶,这是什么话,所谓严师出高徒,三哥自然明白太傅这是为他好,又怎么会因此记恨太傅呢?”说着唤来小全子替她和段尧欢倒了两杯茶水,笑道:“我如今不好喝酒,但今天这样的日子,什么都不喝,未免扫兴,不如就以茶代酒罢。”
段尧欢也不知听到了没有,只含糊道:“那……好,我也应该前去拜祭。”说着取过茶水一饮而尽。
段尧欢走后,小全子在收拾杯盏时,忽然“呀”了一声,道:“险些忘了,原来今日的茶水里,有按圣上吩咐,特地加了几瓣金菊……”又凑近一闻:“这种金菊的香味较寻常品种浓郁不少,奇怪段太傅居然无所察觉?”
宋卿鸾闻言,蓦地发出一声冷笑:“那是因为他心中有鬼,整个过程惶恐不安,又岂会察觉?”说着“啊”的一声,伸手将桌上杯盏尽数扫落。
长生酒的浓烈醇香伴随着茶香,霎时在整间屋子里弥漫开来。
宋卿鸾狠狠攥紧拳头,抬头看向小全子,说道:“将宫中所有从前段尧欢安插的宫女全部替换了,给朕新换一批,记住,一定要是哑巴,并且不懂识字。还有……去民间找个可靠的郎中,向他讨要一副堕胎药,最好,最好是痛楚不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