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他们几个都进来了,沈沅就站起来笑道:“你们怎么都一齐过来了?倒像是我特地的下帖子请你们都过来的一般。”
外面还在下着雨,虽然有丫鬟打伞,但风大,各人的身上和头发上还是被雨水打湿了一些。
沈沅忙让采薇去拿干净的布巾过来给杨氏,周明惠他们擦手擦头发,又让青荷和青竹去生了火盆子拿过来,将杨氏,周明惠他们身上的衣服烘一烘,去去上面的潮气。
杨氏一面在炕沿上坐了,一面对沈沅笑道:“我刚刚和你嫂子过来的路上碰到湘姐儿他们三个,便一块儿过来了。”
又目光打量了一打量沈沅,注意到了她眼底的那圈淡青色,就皱眉问道:“你昨儿晚上没有睡好?”
沈沅正在让周明惠到炕沿上坐,又叫丫鬟搬椅子过来给沈湘,沈潇和沈泓坐。闻言就转头看杨氏,微笑着回道:“昨儿晚上下了一夜的雨,这雨点打着窗外种的那株芭蕉,淅淅沥沥吵人的很,所以我这才一晚上没有睡好。”
杨氏转头看了看槅扇外种的那株芭蕉。
这株芭蕉想必种在这里有些年头了,叶片又大又平整。被雨水冲刷了这么一夜,倒是显得越发的青翠碧绿了。
但杨氏自然是不信沈沅说的这话的。
她拉着沈沅的手,让她挨着自己在炕沿上坐了,叹着气说道:“你的心思我明白。广平伯世子那样的一个人,确实是配不上你。我不瞒你,其实你洛哥哥大婚的那日,王夫人曾经跟我透露过想要为她儿子求娶你的意思,但当时就被我给一口回绝了。我的沅姐儿这样的好,怎么能嫁给那样的一个人?可没想到最后还是……”
说到这里,她就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然后又痛心疾首的说道:“你父亲糊涂啊。这样的一门亲事他怎么能答应呢?这可不是害了你一辈子吗?”
沈沅面上带着微笑听她说话,并没有说什么。
虽然她心中对沈承璋也觉得寒心,但他毕竟是她的父亲。做女儿的,总不好在旁人面前说父亲的不是。
倒是沈湘忍不住,忙附和着说道:“父亲确实是猪油蒙了心了,竟然答应这门亲事。我知道长姐的这件事后,就去找父亲,同他闹了一场。可父亲反倒呵斥我,说我只是个小孩子,懂得什么?让我立时就回我自己的院子去。我当时真是气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随后她又红了眼圈,低低的说道:“若是母亲还在,必然不会让长姐嫁给那样的一个人。”
心中忽然就有些明白当日沈沅为何要急着给她定下同宋家的亲事来。宋家虽然说起来家世不如广平伯府,但到底宋成济为人是好的,知道上进。而且这些日子她也同宋成济接触了几次,也感受得出来他是个温和的人,她对自己的这门婚事是极满意的,心中也很庆幸当初她听了长姐的话才没有错过宋成济。但是现在长姐她自己的婚事却……
沈泓这时也红了眼圈,低低的叫了一声长姐,伤心的说不出话来。便是沈潇,也是垂了头,看着自己裙子斓边上绣的忍冬花纹不说话。
长姐是这样的好,什么事都会为他们着想,可为什么好人没有好报,要给她这样的一门亲事呢?这几日沈泓可是在外面打听了许多王信瑞做的那些事。吃花酒,捧戏子,仗势欺人,甚至还会当街调、戏长的美貌的女子。这样的一个人,父亲为什么要答应这门亲事呢?
沈沅看了他们三个人一眼,心中是很感动的,但面上还是笑着安抚他们:“你们也只是听坊间传闻广平伯世子是那样的人罢了,又何曾亲眼见过他做那些事呢?要知道,坊间传闻多不可信。而且再如何,我但凡只做好我分内的事,日子总不会很难过的,你们又何必要如此伤心呢?”
杨氏是见过王信瑞的,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货色。但她也知道沈沅这是在安抚沈湘和沈泓,沈潇他们姐弟三个,所以当下她也没有说破,只轻拍了拍沈沅的手背,叹了一口气,说着:“我苦命的孩子啊。”
周明惠见大家情绪都不高,便笑着另起了个话题,说起了旁的事来。一时众人也都附和着她的话,渐渐的气氛便不再如先前那样的压抑了。
彼此坐在一块儿说了一会儿话,就听得前院一阵鞭炮响,想来是行聘的人上门来了。
沈沅也不在意,只依旧同杨氏等人说话。随后等到了前院开宴席的时候,杨氏才同周明惠起身离开。至于沈湘和沈潇,沈泓,面对他们担忧的目光,沈沅笑着安抚他们几句,随后又亲自送了他们几个人出门。
她知道大家的心中现在都是可怜她的,但其实他们不知道,他心中其实是真的想将她和王信瑞的这门婚事给定下来。
若能一直这么顺顺利利的,最后她就能将自己的后路安排的很好。但是经过了昨晚……
沈沅现在心中其实是很担心的。她不知道李修尧到底会不会出手干扰她和王信瑞的婚事。
他昨晚同她说那番话的时候语气是那样的坚决,表情是那样的坚毅,而且他原就是个说出必做到的人,想必昨晚那些话他绝不会只是口头上说说的。
但是她不知道李修尧到底会用什么法子来干扰这件事,所以她现在压根就没有应对的法子。
沈沅想着这些烦心事,一双纤细的远山眉不由的就轻蹙了起来。她也不回屋,只倚在廊檐下的柱子上,看着雨中的那株芭蕉树出神。
采薇和青荷等人自然也不敢过来打扰她,只静静的站在一旁。
过了好一会儿,沈沅才转身回了屋,又无事人一般,拿了没有绣完的手炉套子,垂着头一针一线的慢慢的绣着。
有些事急也急不来,倒不如静观其变的好。
王信瑞进了玄甲兵军营之后,就觉得自己简直如同进了地狱一般。
不,甚至比身在地狱还要受苦。
每日天不亮就要起床受训。不管晴天雨天,早上起来就要肩上扛着一根粗大的圆木头上山下山的跑至少一个时辰,然后还要攀爬云梯,在泥坑里打滚,彼此手里拿了真刀真枪的喂招,身上受伤是常有的事。一整天这样训练下来,王信瑞只想死。
而且也不知道是那位宋教头额外的‘照顾’他还是什么缘故,他总觉得自己肩上扛着的那根圆木头要比别人的粗大一圈,手里拿着的刀枪兵器也要比别人的重一些。他自然要抗议的,而且还拿出了自己广平伯世子的名头,还说了自己的长姐是宫中的安嫔娘娘这事出来,想要嚣张的压制住那个宋教头,结果却被那个宋教头劈脸就是狠狠的几鞭子抽了下来,更是面色黑如墨一样的冷声说着:“我管你是什么世子,你长姐是什么人,进了我这玄甲兵军营,你就什么都不是,只能听我的话。若你胆敢不听,我就让你吃鞭子。”
说着,又罚王信瑞肩扛着圆木头再去上山下山的跑一个时辰。还特地的吩咐一个士兵跟在他身后,说王信瑞但凡偷懒不跑了,就用鞭子狠狠的抽他。即便是抽死了也没有关系,他担着。
王信瑞简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每天都生活的这么水深火热的。每一次的反抗只会换来更加残酷的镇压和训练。
他以前是个纨绔,镇日只知道喝花酒,捧戏子,身子原就羸弱,这样猛然的到军营里接受这样残酷艰辛的受训,如何能受得了?不到几日的功夫就病倒了,高烧不退。
他原想要让人将这个消息传递出去给广平伯,让他接自己回去。哪怕就是回去之后广平伯用马鞭抽他,要将他打死,他也再不来这里了。
这里简直就不是人待的地方。
但是可惜,无论他用了什么法子,他生病的这个消息始终传递不出去。只能浑身滚烫的躺在简陋的通铺上,神智模糊着,想要喝口水也没有人给他倒。
不过这样高热了几天,他竟然硬生生的扛了过来。最后还能下地行走,如同前几日一般的继续受训。
齐明将这事告诉李修尧的时候,李修尧正在给窗前新种下的那株芭蕉浇水。甚至还拿了干净的布巾,细致的擦着芭蕉叶面上的细尘。
听完齐明的禀报,李修尧擦着芭蕉叶面的手不停,却是冷笑了一声:“没想到他命还挺硬,这些苦还真的都受了下来。”
随后他将手里的布巾掷到旁边的山石上,转过身吩咐齐明:“正好今天早朝的时候皇上要我出兵去讨伐西北的流寇,你待会儿去一趟玄甲兵军营,告诉宋弘光,让他在玄甲兵里点两千人去西北。记着,一定要让王信瑞也去。”
宋弘光是他去年在大同时的副将,是他的心腹。现在页是玄甲兵的千总,就是日常王信瑞受训的那名宋教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