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敛双眼紧闭,嘴唇发白神情好似正忍受着极大的痛苦,额上也不知是水是薄汗,一副随时要昏厥过去的模样,看上去凄惨得很。
荒草乡这地方最是弱肉强食的地方,此事虽是花宴最先动手,但在场诸人见他这副文弱模样似乎也很看不上,心中大概纷纷腹诽此人果真只是个徒有其表的小白脸罢了。
赵婉婉此时自然顾不上其他人作何感想,也顾不上等安知灵回来,只等沐雨上船,急催着艄公快快划船,先将人送去处理伤口。
这边落水的事故突发,朝暮湖中众人再回过神来抬头去看中央二楼的楼台,已经空无一人,安知灵不知何时离开,也不知去了哪里。余下其余人议论纷纷,很快又转开了话题。
倒是临近小楼的水榭中,等他们几人一走,花宴不知何时也已扬长而去,便只余下了白月姬、孟冬寒等人,四人一时间心思各异,倒是许久不曾有人说话。
过了片刻,才听白月姬幽幽道:“诸位以为如何?”
吕道子故意轻笑一声,顾左右而言他:“传言摇铃人对她带回来的这位吴公子分外上心,今日一见倒也不过如此。”
司鸿神色不虞,不知在想什么,倒是白月姬勾唇笑道:“吕乡主若是作此想,可就大错特错了。”
“此话怎讲?”
白月姬道:“我也算见过许多女儿情态,有些人若是遇上心爱之人,便是眼里心里尽是他一个,哪怕嘴上不说,旁人也一看便知;还有些人则全然相反,对那人越是上心,表面上越要装作毫不理会。你说安姑娘属于哪一种?”
吕道子眯着眼睛笑道:“原来如此,老道眼瞎心盲倒是不如白乡主看人一针见血。”
孟冬寒对这个话题毫无兴趣,他素来不屑于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便是起初因着安知灵的缘故对谢敛有过几分忌惮,见了今日他落水之后的表现,对此人也再无什么兴趣了。
听他们聊起这个只觉得不耐:“说这些何益,倒不如想想之后的打算。”
司鸿终于接口道:“还不知夜息到底如何,我总觉得他如今突然提安知灵上位背后另有用意。”
“有何用意?”
“安知灵年纪尚小,不要说在乡里服众,外头见过她模样的不知她身份,知道她身份的未见她模样,只当是夜息养在身旁的人罢了。何况她武功稀松平常,这么多年,你觉得夜息是将她当接班人教导,还是当一只金丝雀在养?”
他三言两语将安知灵简直贬得一文不值,但又句句属实。安知灵幼时被夜息接到荒草乡后,一直放在身边抚养。但夜息并不正经教她武功,连荒草乡里诸多杂务也并不曾教她接手过。
孟冬寒面如寒冰:“黄纸榜第五的身价可不是随随便便养个玩物就能捧上去的。”
“小聪明成不了大事。”司鸿淡淡道,“她性情看似独立实则优柔寡断,最易陷于无谓的良善,若当真要与人为敌,实在是一身的软肋。夜息将她保护得太好,这些问题他自己不可能不知道。”
孟冬寒道:“那你的意思是?”
“夜息或许是想用她来使个障眼法,背后另有打算。”司鸿轻嗤一声,“不过无所谓,我们也并未准备万全,倒不如趁这段时间,相互试探,看看他到底准备玩什么花招。”
孟冬寒并未立即作声,似乎还在考虑他的话,倒是一旁的吕道子忽然道:“今晚那个人找到没有?”
说到这个,孟冬寒的神色霎时间沉了下来:“是个高手。”
吕道子又问:“你可有什么头绪?”
“能一早躲在房梁上,若非一早得了消息偷偷潜伏在瑶池会,就是与崔玉巧有什么暗中的勾当。”
他这样一说,倒提醒了白月姬:“那婢子你们后来如何处置的?”
“确实是个哑的,”司鸿漫不经心道,“至于梁上之人,瑶池会说他们也并不知情。”
孟冬寒目光微冷地轻嗤了一声:“崔玉巧这个女人暂时还动不得,就依司鸿所言,且观察几日看看。”
待谢敛上药包扎完毕,回到小杜山时已近二更。赵婉婉送宣大夫出门,在外头听他吩咐谢敛这伤每日要如何服药,忌口何物……零零总总竟也说了小半柱香的功夫。
等她进来,再看谢敛已经绑上绷带的手臂,目光之中哀怨更深:“你今天实在不该与花宴顶撞,她素来与阿湛不对付,你还偏挑这时候惹她动气。”
谢敛认错倒是飞快:“是我一时冲动。”
他这样说,赵婉婉又立刻心软起来,宽慰道:“算了,千错万错还是错在我没有照看好你。她性情向来如此,你今天无论说了什么,她都要和你过不去。”
谢敛沉默了片刻,又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赵婉婉刚想问谁,但好在很快反应过来,神情沮丧道:“看情形她今晚不一定回来,你受了伤还是早些休息吧。”谢敛闻言微微一抬眼,目光中隐隐有些疑惑,又听她简略的解释道:“她今日生辰,每年这一天都会在无人居庆生。”
谢敛扶着右肩的左手微微一顿,过了片刻才若无其事道:“她今日生辰?”
赵婉婉走到门边,推开门来侧过身引他往外看。月上中天,夜空浩瀚,不知何时,天空上纷纷扬扬落下万点流光。
谢敛从屋里出来,小杜山清净,站在高处往下看,只见远处的民居传来一阵孩童的欢声笑语,孩童们纷纷跑出家门,笑着跳着,大人们扶着老人坐在自家院中,整个荒草乡此刻都在抬头仰望夜空。
天上星星点点的流光如同漫天花雨缓缓落下,绚丽夺目,落到地上很快就消散不见。
谢敛伸手去接,只见那流光回转飘舞着落到掌心,仔细看去竟是一朵花的模样,只是刚一触到指尖便立刻散作万点荧光四散,渐渐隐没在黑夜之中。这术法甚是眼熟,恍惚间才记起今日坐船到朝暮湖时,她正给自己变过。只是那时候,她挥手间不过一朵,眼前却是漫天翩翩落下的花雨,流光溢彩,瑰丽无比。
“自从八年前阿湛来到荒草乡,每年中元节的晚上会下花雨,通常从二更下到三更。这花是用灵力凝成的幻术,一触即散,对术士而言其实并不稀奇。但这世上能做到叫整个荒草乡落下花雨,且下这么长时间的,恐怕只有无人居的居主一人;这世上能叫他如此耗费灵力在这种无意义的事情上讨人欢心的,恐怕也只有她一人。”赵婉婉低头望着散在手心的荧光,低声道,“今年北乡叛乱,他受了重伤,我以为今年不会有了……”
谢敛站在她身旁,望着夜空中漫天落下的花海,静默不语。
赵婉婉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转头道:“我得走了,否则阿湛要回来了。”谢敛却开口道:“今晚鬼节,时辰不早,你住一晚吧。”
小杜山距离镇上有些路途,若非马车接送并不方便。赵婉婉有时收拾完东西时候不早,安知灵会留她在这里宿一晚。
赵婉婉想着安知灵不知听说他受伤的消息了没有,若是听说了回来必定得第一个找她,若是还没听说,自己也得告诉她宣大夫走时嘱咐的事情,便也叹了口气:“好吧,那吴公子早些回房休息吧,我在下面等她。”
谢敛又看了眼夜空中纷纷扬扬落下的花雨,眉睫低垂也不知在想什么,过了片刻终于进屋吹熄了烛火。
他躺在床上,也不知是肩上伤势隐隐作痛,还是因为屋外月色明亮,荧光闪烁的原故,竟久久不能入睡。这样睁眼到了三更,屋外的光亮终于渐渐微弱下去,直至消失不见,只剩月华流转洒在窗扉。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放心,不会有什么错综复杂的感情线!
第78章 荒草故人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