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厉从树林里走出来的时候还有些不可思议。他回头望了眼远处隐在山中若隐若现的寨子,好像这才确定这回确实是走出来了。
许多人与他的反应差不多,刚出了树林,走到湖边一片开阔的滩涂上,谢敛转过身示意众人在原地坐下休息片刻。一时间这湖岸旁差不多挤了百多人,男女老少人人皆是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
等众人都坐下了,武厉这才凑了上来,眼巴巴地问道:“师兄,你是怎么带我们走出来的……”四周一时间无人说话,显然人人都在注意着这边的动静。谢敛虽带着众人从阎罗殿里出来,但是敌是友还不分明,其他了对他依旧怀有戒心。
谢敛好似没有注意到周围那几百双眼睛,只朝着屋里摊开手,他右手掌心有一道金光渐渐黯淡了下去。
“夜枭锁!”这群人多半是在荒草乡混迹了许久的江湖人,自然不乏见多识广者,如今一看他掌心的图案,立即便认了出来,“果真是夜息派你来的?”
周围响起一阵嗡嗡的议论声,又有个人高声道:“夜息将我们关在这个鬼地方,如今又叫你带我们出来,他到底是何用意?”
谢敛不答反问:“你怎么知道是他将你们关在这儿的?”
“除了他还有谁?”
谢敛:“若真是他,何必大费周章将你们关在一起,又托我来带你们出去?”
这也是众人费解的地方,但若不是他,还能有谁敢砸无人居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得将人带到这里。
谢敛等议论声渐渐低了下去,才接着说道:“我到荒草乡原本是为了来找我九宗的师弟,搭救各位只是顺便。接下来诸位若要回乡找无人居问个说法也请自便,在下绝不阻拦。”
九宗在江湖上素有威望,众人见武厉叫他师兄,举止敬重,对他的身份倒是不大怀疑。如今听他这番话说得坦坦荡荡,对他只是顺路带众人下山的说法也不由信了八分。
人群中有个青年站了出来,对他抱拳:“此番多谢少侠援手,只是不知你接下来作何打算?”谢敛看了眼他的穿着,发现是五陵门弟子,便也对他微微颔首应道:“我在荒草乡耽误太久,如今两位师弟平安无事,接下来自然是要启程回九宗。”
人群中有人高声道:“我们来前,乡说要封乡,如今莫非还未封?”
谢敛点点头:“荒草乡对外封乡已近半年。”众人听了神色各异,他们在这地方被关押小半年,与外界消息不通,外头的亲友不知如何担心,一时间皆是一副黯然神色。
又有人问:“既然外头封乡,你是如何进来的?现如今又要怎么出去?”
谢敛一顿,才缓缓道:“我早先与‘三更摇铃’有些交情,这回便是托她帮忙才得以进乡。”提到“三更摇铃”,他语气忽而放缓了些,带着点或许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温和笑意。
“三更摇铃”在黄纸榜上近年来算是赫赫有名,再结合他半年前就从榜上消失的时间点来看,他这话倒也有几分可信。谢敛又继续说:“我手上既有夜枭锁,出去自然也并非难事。”
他说完周遭又是一静,若是往常,各人各自散了便也罢了,但现在要想出乡,只能跟着他走,若要独自折回乡里,听他之前所说现今乡中正值内乱,回去恐怕生死难料……
众人神色各异,谢敛也不催促:“各位自行打算,一炷香后我便启程,若有出乡的,可与我同行。”
第98章 荒草故人三十二
众人在原地整修了一炷香,再出发时,一百余人竟是几乎个个都跟着谢敛站了起来。这倒也不叫人意外,毕竟这些人原本就是打算离乡的。
谢敛看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西山这边出山的道口只有一个,离此处已是不远,众人基本上没有什么行李,凭着脚程不到一个时辰就能走到外头。如今荒草乡已是个是非之地,众人不敢耽搁,既已下定决心便蒙头赶路,如此不到半日就到了山脚下。
西霞口是一处峡谷,中间一条山道,从山道穿过,就是楚桦江北岸的铜鼓镇,便算是脱离了荒草乡的地界。众人一路走到这儿,才算松了口气,脸上都不由露出几分喜色。
但此时,峡谷之中浓雾密布,待人走近,很快就会迷失在雾中。谢敛转身对身后这百余人抱拳道:“浓雾难行,各位且紧跟着我相互照应,以免不测。”众人自然答应,这一路来,谢敛沉默少语只在前头带路,为人沉稳低调,将他们从阎罗殿带出来也并不挟恩图报,他年纪虽轻,但已赢得了多数人的信任。
谢敛将人群大致分为几组,又简单示范了几声哨声,以防在雾中走失。之后便又率先往峡谷走去。
走进雾中,果然眼前一片白茫茫,除了身旁之人,几乎无法辨物。一行人亦步亦趋紧跟着前头的脚步,不时注意四周的情况。这样走了不多久,谢敛脚步忽然一停,其余人自然也立刻跟着停了下来。队伍后面有胆子小的悄悄问了一句:“这是……怎么了?”
“林中有人。”谢敛低声道。
瞬间所有人都立即打起了精神,个个屏息凝神,一时间林中针落可闻。这百余人中也不乏高手,经谢敛这一提醒,很快也有耳力过人的立即察觉了前方似有埋伏,有人低声提醒道:“西北方。”
“东南也有。”又是一人低声道。
人群中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在这样的浓雾中与人动手,又不知对方的底细,对他们来说显然极为不利。
谢敛观测四周,一边示意众人往身后的树林中躲藏,一边清了清喉咙,高声道:“不知哪路英雄于此相会?”
对面并不应声,过了一会儿才有个略带苍老的嗓音回应道:“你是何人?”
谢敛回道:“离乡避难的过路人。”
老者冷笑一声,声音沙哑:“巧得很,我们受人所托,凡路上遇上出乡者,格杀勿论。”
***
为了盖住血腥味,白月姬在屋里点了香,再款款坐下时,稍斟酌了片刻才开口道:“八年前,安悦音将我义父带到西山阎罗殿,是想问清楚两年前韩西南的死因。不久之后管津收到消息赶来,同行的还有吕道子。”韩西南死后,白阳云扶持吕道子坐上了南乡主之位,那日除了孟冬寒,其他三乡乡主齐聚一堂。
白月姬缓缓道:“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安悦音疑心韩西南的死与在场的人有关。他提出要在在场众人间用一下‘如是闻’。我义父起先不肯,但管津答应了,于是他提出先在我身上用一下这个咒法一探真假。”
目前为止她所说的这些,屋里除了安知灵,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之后白月姬昏睡过去,再醒来时已不记得两年前发生了什么。孟冬寒赶到时,只看见白阳云与安悦音的尸首,屋里还剩三个人,管津告诉他:中途白阳云受咒术影响狂性大发,安悦音出手制止,双双殒命。
这说辞孟冬寒自然是不信的,如何就都死了?他那时候红着眼紧攥着管津的衣领,迭声问他:“我大哥哪?那我大哥到底是谁害了的?”
管津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一夕之间,他忽然就什么都没有了,韩西南死了,白阳云死了,就是安悦音都死了。没人能给他答案,甚至连可以痛恨的对象都一并剥夺,此后多年,他只能在日复一日的回忆中痛恨自己,若不是他,韩西南不会在那个雨夜赶去西山……
孟冬寒咬着牙:“你最好说出点新的东西来。若人不是安悦音杀的,他两年前在干什么?好端端的为什么两年后又回来了?”
白月姬不以为意,继续说道:“我那时晕了过去,但我后来其实醒过一次。”她话音刚落,便见孟冬寒猛地抬起头,一双眼睛如豹子一般紧盯着她,厉声道:“你之前从没说过。”
“为什么要说?”白月姬冷笑一声,“引火上身吗?”
“你听见什么了?”
“我听见他们在说到底是谁杀了韩西南。”
安知灵听到这儿也忍不住转头看了过去,夜息垂眼看着她神情紧绷的侧脸,忽然将另一只手覆了上去轻轻握了一下,安知灵才注意到自己按着他伤口的手不小心用了些力气,慌忙松了松手。抬起头,正对上他安抚的目光。
“是谁?”孟冬寒几乎从桌子旁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