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2 / 2)

王老太和太婆的关系一向不好,年轻的时候就动手打过太婆,现在当了家后更是嚣张无比,直接放话说和老人家断道。由于太婆的家庭成分情况比较特殊,村里不好管,再加上王家的儿子儿媳都不好办,就更没人出头了。

无论王老太有多么彪悍泼辣,他要是真想孝顺自己的老母亲,谁还能拦着他给口吃的不成吗?说一千道一万,不过是把黑锅让王老太背了,自己躲在后面拣便宜而已。

程冬至也问过大姐,为什么她一直偷偷在私下照顾太婆。

王春枝告诉她,从小太婆就疼她,王家人不给她饭吃的时候太婆宁可自己挨饿,也要省出口粮给她吃。

当年王春枝得过一场急病,那时王卫国在部队里,刘金玲又在省城,爹娘不在身边,王家的人没一个管她的,由着她这个刺儿头赔钱货自生自灭。还是太婆从村里人那里得到了消息,颠着小脚背着她到了乡里的卫生所,又把自己的陪嫁镯子给换了药,才捡回她一条命。

当热腾腾的大碗疙瘩汤与冒着香气的一屉胖乎乎白面馍端上炕桌的时候,三个人都忘记了其他一切事情。

她们几乎要把脸埋在了碗里,也顾不上烫,尖着嘴唇嘬着。

渐渐的,碗面的汤水平线急速下降,一个又一个的疙瘩消失在了三张开合的嘴里,像是被什么漩涡吸进去了一般,屋子里满是动人的虎啸龙吟,她们吃得满额头都是汗。

不得不说,王春枝的手艺实在是不赖。

疙瘩汤咸香筋道,白面馍更是松软匀净,掰开了看一点面坨子都没有,这需要手上有巧妙的力道。

王春枝今年才不过十五岁,做起事来已经比大部分主妇还要麻利老道,可知平常在王家做了多少家务事。

三个人来不及说话,闷不做声地咀嚼吞咽着,直到把一大锅疙瘩汤和一大屉白面馍都风卷残云吃了个干干净净,才齐齐捧着肚子瘫在了炕上,有些恍然梦中。

“原来吃饱是这么个滋味儿啊。”王春枝咂嘴回味着。

“哪怕是撑死了也能闭眼了……”太婆感慨。

程冬至听着有点想笑,可心里更多的是唏嘘。

不愁吃穿的时候无论怎么花钱心里都有点不得劲儿,觉得空虚无比;现在挨了几天饿,吃顿饱的就是莫大的幸福,果然人的欲望上限都是随环境改变的。

想着大姐白天在地里劳作的样子,程冬至忽然说:“大姐,你教我做饭吧!”

王春枝诧异:“好好儿的学这个做什么?”

“奶骂我吃白饭,说我这个年纪她都做全家的饭菜了。”

其实王老太倒是没说过这话,程冬至的主要目的是接触灶台子,这样她才有机会动手脚。

王春枝往地上啐了一口:“她老闺女比你还大着几岁呢,咋就什么都不干?专捡好欺负的放屁!”

转念想想,忽然觉得是得教冬枝做饭。太婆年纪大了,哪天她不在家里出去了,叫妹儿守着粮食挨饿不成?

“行吧,我教你!”

第6章

话音才落,就有人小心地敲门,磕磕磕,仿佛一只谨慎的兔子。

王春枝窜到门口,透过缝儿看见是高爱国,正背着一大袋杂合面,鬼鬼祟祟像是做贼。

王春枝不由得大笑:“才说教你做饭,这不,送粮的就来了!”

高爱国送来的杂合面果然很高级,颜色偏浅,质地也要细腻很多,看起来像是高粱粉混的玉米棒子粉。

他大老远送来,王春枝怎么说也要招待点什么,于是她一边吹灶,一边手把手地教程冬至怎么揉面。高爱国受宠若惊地在旁边等着,笑得迷瞪瞪的。

考虑到不能让人等久,王春枝便教程冬至做了最省事的饼子,不用等发,揉好了贴在锅边儿上煨熟就可以。高级杂合面的香气不是那种廉价货能比的,姐妹俩都吃饱了白面,倒也不馋。

程冬至又不是真的小丫头,学葫芦画瓢,第一个成品像模像样,看得王春枝眉开眼笑,很是骄傲——自家妹儿手巧着哩。

程冬至把饼子递给高爱国,他挠挠头接了,刚出锅的饼子有些烫,他吸着气颠了几下。

手在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高爱国递回来两颗红色的糖。

这糖包装很简陋,染着红色素,形状方方的,是供销社里目前唯一一种糖果,价格不算便宜,却经常断货。

程冬至并不知道这些,随手就剥了糖纸放嘴里:“原来是山楂味儿的呀!”顺手把另外一颗糖给了太婆。

王春枝哟了一声:“你这是特意准备着呢?”

高爱国又挠挠头:“昨天就听说冬枝儿回来了,就……”

程冬至看着高爱国通红的脸,差点没忍住窃笑。

又是一个纯情男,只可惜自家大姐太受欢迎,他还不知道排哪条街呢。

高爱国走后,姐妹俩齐心协力,把这一大袋子杂合面分成好几份,包扎紧实了,炕洞,梁上,灶台后头,地洞子里各自藏了起来,留个后手。

剩下不多的一点,王春枝直接倒在了太婆常用的翁里,盖好了盖子。

王春枝和程冬至赶着晚饭点儿前回了王家,虽然肚子饱饱的,可王春枝坚决认为这顿晚饭不能给他们省下了,不吃白不吃,所以两人抑制着饱嗝儿坐在饭桌前等开饭。

然而,程冬至的凳子还没坐热,忽然后背受到猛的一撞击,险些冲到桌子底下去。

她回过头,只见是一个约莫四,五岁左右的小子,长得肉头肉脑的,倒三角眼,像是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狠狠盯着她。

这个小子仿佛是四叔家的,程冬至也记不清了,可这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这小子有病吗?

王春枝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尖着嗓子骂道:“四蛋儿你要死啊!小小年纪不学人样儿学什么猪狗,还没开春呢这就拱上了?”

王家得第一个孙子的时候,王老头和王老太都非常高兴,捧着大孙子连连喊大宝贝蛋儿,简称大蛋儿。后来这个叫法延续了下来,根据出生的顺序排序,最小的这个就叫四蛋儿。

四蛋儿恶狠狠地举起一样红彤彤的东西,吸着鼻涕大声道:“她藏糖块儿不给我吃!打死她这个赔钱货!糖都得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