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2 / 2)

她特地进购了一批黄褐色硬油纸, 就是这个年代供销社经常用来包东西的那种万用纸, 遇到啥包装不对的就直接撕了换这个,看起来非常合适,一点都不突兀。

有些不方便用纸包起来的东西比如液体之类的,她就用一种白色的塑料壶装起来。

这个壶和当下普遍用的油壶水壶很贴近, 是她在订购页面搜了许久才找到的, 看起来毫无违和感。

唯一值得头疼的就是垃圾的处理,后来还是程冬至想到了好法子——趁着夜黑全都拿到河边去扔了!

流过断尾村的这条河虽然河面不太广, 可河路直,水流也急速,丢点儿什么东西很快就冲走了, 流到特别特别远的地方去, 尤其是是和容易漂浮起来的塑料壶绑在一起那就更加飞快了。

起初太婆还有点舍不得丢塑料壶, 说是这样好的壶外头要卖好些钱, 后来看送来的越来越多才不反对了。再不扔几个,家里都堆得没地方放啦!别人看到了也不方便解释。

不知道是不是那些罐头滋养的缘故,王春枝和程冬至的身体产生了肉眼可见的变化。

王春枝的皮肤黑,原本就有些亏空消瘦,现在看得倒不是很明显,就是稍微结实了点;而程冬至的变化就有些引人注目了。

她属于晒不黑的那种白皮子,再加上没怎么做重体力活,尽管得空了就到处跑消耗热量,还是抵不住气色一天比一天地好起来,与同村同龄的其他孩子相比有点怪样,倒像是光荣大院儿里的小女孩。

怎么会不奇怪呢?大部分的孩子根本吃不饱,糠团子进了肚子就很难出来,每天都撅着屁股让自己娘帮忙才能弄出羊粪蛋儿一样圆溜溜黑乎乎的东西;程冬至吃的是大米白面,肉馋了就有,时不时还冲个奶粉喝喝,拿块巧克力吃吃,这能一样吗?

最先点破程冬至变化的不是王老太,也不是周杏儿,更不是王雪花,而是一个连王春枝都没想到的人。

这天早上,王家人照例围在一起吸糊糊。

王老太和周杏儿斗到了如火如荼的地步,眼里再没有其他人,时不时有电光火花闪过。王雪花被周杏儿咬怕了,每天早上都赖着不起床,等家里人都走了才出被窝吃饭。

就在程冬至对着面前发臭的东西发愁的时候,王秋枝忽然幽幽地开口了。

“冬枝儿,你是不是天天背着我们吃好的,怎么长得这么好啊?”

程冬至愣了,抬头看向王秋枝,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王秋枝属于在王家存在感不高的人,她继承了王家的大部分人的标准长相:国字脸,小眼睛肉鼻子,由于饥饿颧骨都看得清清楚楚,令人畏惧地高高拱起,看起来像是痨病患者。

平常她给程冬至的感觉也就是有点欺软怕硬,爱哭,没其他大毛病;可今天她的眼神却让程冬至不寒而栗——充满了怨恨,恶毒与嫉妒。

她完全弄不懂这刻骨的仇恨从何而来,说起来真要记仇也该是她,之前抢了她的糖果的不就是秋枝儿吗?可她一副不共戴天的架势是几个意思?

王老太和周杏儿都楞了,注意力暂时从对方身上挪了开来,死死地盯着程冬至,看得她毛骨悚然。

这种感觉就像本来隔山观虎斗,可两只老虎忽然同时看向自己,并且眼神不太友善。

被王秋枝这么一提醒,王老太和周杏儿斗注意到了不对的地方。

是啊,比起天天开小灶的王雪花,明显是这个丫头长得更加出息啊!

这小脸像朵莲花儿似的,白里透着点粉,嘴唇红润润,眼睛珠乌溜溜,头发也黑密密的,怎么看都不像是挨饿受苦的样啊,倒像是……

王春枝的脸垮了下来,拿筷子尖指着王秋枝大骂:“吃啥好的,你给的啊?每天坐一张桌子吃一个锅里的饭,谁还多出几样来了?小小年纪说话就这么酸,跟谁学的?”

王秋枝压根不理王春枝,继续死死盯着程冬至,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刻意说给其他人听:“你肯定吃啥好的了,不然你咋长得这么好?”

程冬至翻了个白眼:“还不许我长得好呀?我天生就这样,晒不黑饿不扁,你眼馋也眼馋不来!我随我爸,谁叫你爸不是这样儿?”

王老太若有所悟,脸色缓和了起来。

她想起来,的确是这样。

王卫国从小就是这样,一窝子黑娃儿里就他从小长得白,怎么晒都晒不黑,饿也饿不太瘦,骨架子在那里。要不是她自己心里有数儿,怕也是要以为不是老王家的种呢。

疑惑一解开,又看到王春枝那不善的脸色,王老太决心骂秋枝儿几句,再说几句好话摩挲摩挲这姐俩,显得自己是个明辨是非的好奶奶。

“就你有嘴在那叭叭叭的!你看到人家吃东西了?冬枝儿从小像你三叔,几乎一个模子出来的,你白长这么大,自己姐妹啥样儿都不记得了?这话怕不是你自己想的,是谁教你的?”说罢,意有所指地瞪了周杏儿一眼。

周杏儿还没来得及反驳,王秋枝就狠狠道:“她就是吃好的了!我看见了!”

王春枝和程冬至一愣,还以为王秋枝要甩出什么惊天大料,没想到她居然满眼通红道:“她们偷偷在那个老不死家里养鸡,肯定每天吃鸡蛋了!要不她为啥长得这么好?”

王春枝才要骂王秋枝,程冬至就抢着开口了:“你真看着我们吃鸡蛋了?那你说说有几只鸡,都是啥色儿的?我们一天吃几个蛋啊?”

王秋枝愣了,这个她答不出来。

她只是辗转听说王春枝把自己的工分换了鸡崽子给那个老不死的养,具体多少什么颜色自然无从得知。

这件事在王家并不是秘密,其实王老太他们早就知道了,并不当回事儿而已,只是碍于某些关系不方便提起。

王秋枝却以为自己抓到了一个把柄,并由此自以为推出了程冬至面色好的真正原因,想要在这个时候给她狠狠一击,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却有些不对。

“反正就是养鸡了!”王秋枝涨红了脸,恶声恶气道:“你们有蛋不拿回家来,自个儿偷偷吃了,你们就是吃独食!”

王老太实在是听不下去了,站起来啪地一下子把王秋枝给打到了地上:“你今天怕是发了疯!不吃糊糊就滚,刚好嫌你这张嘴多了!”

王秋枝捂着脸,难以置信:“奶你为啥打我不打她?我没吃鸡蛋!”

“现在人都没得吃,鸡能吃啥,一个月下的了三个蛋不?还不够那老不死的买棺材的!她就算是王百万,也没这个本事让她俩天天吃蛋!满嘴里都是蛋蛋蛋,我看你像个蛋!”

这就是王老太一直知道太婆养鸡却没什么兴趣的真正原因。

养鸡有什么稀奇的,大家都在养,最穷的人家家里也有两只。

鸡和猪不一样,能抗饿,还能自己扒拉土疙瘩吃,只要不死就是个进项,耐心等等总会有蛋的。

太婆把那五只鸡藏得很好,轻易不让它们出去,再加上那一带都是没人的空房子居多,基本属于一个被隔断开的空间,没人知道那五只鸡每天吃啥,毛色润不润,下几个蛋。

大家都拿自己的经验去推算这件事,便理所当然地认为太婆一个孤苦伶仃的老梆子,守着几只骨瘦如柴的可怜鸡,一个月凑两三个小蛋去供销社换盐吃。就这,有啥好惦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