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部的话还没说完,王老太就吓得一把半跪在他身边抱着腿嚎啕大哭:“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靠近这屋子一步了,我家里人也不过来了!”
王家其他人也都跪了下来,哭的哭求的求,满满都是凄风惨雨。
不怪他们如此害怕,在这个时候,任何“典型”“突出”都是令人战栗的词眼。
这时候的大家说一样的话,唱一样的歌,跳一样的舞,最怕的就是与众不同。鹤立鸡群的下场他们看得太多,心里也留下了极重的阴翳。
“哎,哎,快起来!现在是新社会了,不兴下跪!老人家这么个岁数了,这样不是折我寿嘛?你们再不起来,我给你们跪下了!”干部十分头大,哭笑不得。
每次来开展工作的时候,总能遇到这样的事情,有的上了年纪的老人不习惯叫他同志,总是叫官老爷,还有习惯性弯腿打礼的,说了多少次也纠正不过来,更甚者还有把他叫成革命党大人的。每当发生这样令人啼笑皆非的错误时,他也不好太严厉,年纪大了的人接受新事物较慢,况且也不是恶意。
听见干部说要跪下,大家吓得连忙站了起来,只是依旧哭着。
“这样才好嘛!你们也别慌,看在你们认错态度好,这件事又是一个误会的份上,我们可以考虑暂时不把这件事当成典型去研究,现在当着大家的面来个一锤定音。王高氏,你确定以后再也不带着家人来闹事了?”
“不不不来了,打死我也不来了!”王老太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那你们呢?”干部问其他王家人。
“我们也不来了……”
谁还敢来啊!今天这不是被王老太逼着的吗。
“那好,既然你们都在大家的面前做出了保证,那我就额外给你们一次机会。以后全村的人做个监督,要是谁看到他们家的任何一个人……当然,王春枝姐妹俩除外,我是指其他王家人,谁看到他们过来,都可以直接来我这里反应情况,然后依法处置,知道了吗?”
第32章
“知道了!”围观的人回答得很响亮, 还有几个人幸灾乐祸地笑了。
王家人是个什么德行, 全村闻名, 只可惜了他们家老三夫妇的一对闺女。
王余氏当年嫁到村子里来的时候性子和和气气,从来没与人红过脸, 大家都知道这是个随和人儿,谁知道竟然会被自己的亲儿子儿媳给举报了呢?
王余氏的确是大地主家的孙女没错,可她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她老子死得早, 这一房的孙辈们便不能争宠,那大地主家里啃得到金边儿的房头就那么几个, 她嫁过来时和其他媳妇一样不过是几床被褥和两个粗糙的木箱子, 没什么值钱玩意儿。王余氏和其他农妇一样, 每天都围着灶头炕头转,养鸡养猪下地做活,哪里剥削过人了呢?
本来这件事可以模糊过去的,偏偏王老头和王老太“大义灭亲”, 把王余氏的成分给弄坏了。
大家都能猜到这俩人为什么这么做, 怕被连累倒是其次,主要还是不想养老人。更何况王老太是个霸蛮性子, 上头有个婆婆她就始终还是个媳妇身份,不能随意压人,哪里家中自己辈分最高来的舒服?
王春枝时不时去照顾王余氏的事情大家都是知道的, 心里都在暗暗夸赞这个孝顺善良的姑娘, 大家嘴上不便说, 心里都很赞同她这样的做法。法理之外不还在乎人情吗?就算是坏分子的孙女, 那也不过是一个可怜的老人呀,更何况她的确没有作威作福欺负谁过。
今天这一场着实大快人心,不管怎么说,那些黑了心的王家人以后不来歪缠老人家就是一件好事。远的不提,至少老人家养的那几只鸡能保住了呀,不然早晚被偷了煮着吃了。
有个比较胆大的婶子提醒干部:“老人家可怜的哟,指不定被吓出啥毛病了,怎么说也要给点东西补一补,不然白吓了!”
干部连连点头:“对,还是这位女同志思考周密,是我的失误,我的失误!王高氏,你今天把王余氏的家弄得一塌糊涂,老人也被你吓得不轻,你就不表示表示吗?”
只要此时不被当做典型追究,王老太怎么表示都可以:“一定表示!一定!我这就回去拿一袋子粮食过来!”
董阿婆笑着说:“光粮食怕还不够,怎么地也要把王余氏家里给收拾清楚了不是?你看你给糟蹋的。”
王老太抹了一把汗:“收拾,一定收拾!我这就来!有孝,这是钥匙,你快去我柜子里把那个装玉米面的袋子拿过来!”
王老太特地把玉米面三个字咬得极重,生怕老队长和干部们听不见。
然而,交出钥匙的时候她的手是抖的,王有孝伸出手半天了才接住。
“有孝,你是个老实孩子,拿了袋子就赶紧锁好柜子过来,知道了吗!”王老太嘴唇哆嗦着。
“娘,你就放心!”
王有孝跑开后,王老太带着周杏儿,王雪花和周招娣一起收拾太婆的屋子后院,太婆这边的东西本来就不多,周杏儿又是个麻利人,屋子里外很快就弄好了,这时王有孝也气喘吁吁地拿着玉米面过来了。
“不错,动作很快,态度也非常好!”干部表扬过王老太后,把装有玉米面的袋子亲自进屋交给了太婆,太婆却吓得连接都不敢,还是程冬至帮她接了,干部笑着把程冬至的脑袋摸了一摸:“是个灵透孩子!”
其实今天这事儿,老队长和干部们心底都很同情王余氏,想要更加严格地惩罚一下这家人,可又不能做得太明显。因为这样会被认为是思想问题,把坏分子的阶级地位看得和贫农一样,肯定不行的嘛。
能有这样子的结果,这事差不多也算是皆大欢喜,队长和干部们口头教育了王家人几句话就回去接着开会了,围观的人渐渐散了,王老太在王雪花和王有孝的搀扶下飞也似回了王家,一路上连头都不敢回一下。
太婆见王老太他们走了,嗓子才慢慢开了。她小心翼翼地问:“他们真走啦?”
“真走了,太婆别怕,以后他们不敢来了。”程冬至安慰太婆。
“真好,真好……”太婆松了口气。她并不是很清楚从头到尾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又躲过一劫,大概还能好好睡一些时候。老天爷就是这样,安心久了便会给你当头一闷棍;挨了棍反而是一件好事,因为这代表着可以再安心一段时间。
“姐,干部们咋也来了?”程冬至问王春枝。
“今天可是凑巧,我去的时候老队长正和他们在打石场上开会呢,我就和董阿婆聊了会儿天,眼瞅着那老东西带着人从大道上过去了,就赶紧去找老队长,时候也是赶得正好。”王春枝得意无比。
程冬至笑了:“那咱们还要给太婆打包院墙不?”
“打!为啥不打?”
王家送来的那袋子玉米面她们谁也不想吃,而是拿来请了上次打土坯的那对父子过来帮忙弄院墙。
之所以最终没有去扒其他人家里的墙凑合,是因为想着这东西还是要结实长久点的好,马虎了还不如不做。王春枝的本事盖个猪圈鸡窝没问题,包院墙就有些勉强了。
这对父子还记得程冬至是之前给锅盔的小姑娘,故而做起来非常卖力,一点懒都不肯偷,什么细节处都是捡最好的功夫做,精益求精。临走时,他们还主动帮忙把太婆的后院也给整修了一下,整个院子顿时看起来焕然一新。
这样一来,太婆的屋子虽然还是那么大,可她却拥有一个非常敞阔的院子了,显得门里的面积空间也大了不少,安全感也倍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