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又是大笑。王老太又气又恼,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这回是真的了。
王家人手忙脚乱地把昏过去的王老太抬回了家,队里知道他们家今天情况特殊,额外给他们都放了半天假,让他们好好照顾这个带头检讨的“榜样人物”。
王老头看着自己老伴儿昏死的模样,心中恨极了两个孙女儿,可他又说不过这俩牙尖嘴利地,又怕逼急了王春枝她撅蹄子再去举报,啥也不管不顾了害得全家都入火坑,只能一股股地闷头抽烟。
养不熟的白眼儿狼!他心里暗暗骂着。
除了王有孝抹眼睛以外,其他王家人都沉默不语,只有王雪花哭得最伤心,嗓子都哑了。
“娘,你咋地了啊,赶紧睁睁眼啊,你要是出了啥事儿我可咋办啊……”
王春枝漠然地看着这一大家子所谓的骨肉至亲,嘴角挂着点冷笑,眼睛更冷。
她知道大家心底都在骂她,有几个人肯定还恨毒了她。
可那又怎么样?只要能让冬枝儿去念书,她怕个啥。
王有孝给王老太嘴里灌了点热水,没多久王老太喉咙一骨碌把水花子呛了出来,慢慢儿地醒转了。
她的眼睛立即找到了王春枝和程冬至两个,秃鹫一样带着恨意和怒意盯着。
本想说几句话威胁威胁她们,可是一想到之前干部对她说过的话,那些话只能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两个杀千刀的小兔崽子,以为这样就赢了吗?只要她们一天还是王家的人,她就不愁没机会狠狠收拾她们!
别以为她不知道这两个白眼儿狼打的啥主意,不就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考出去做城里人?想得未免也太美了些。
冬枝儿年龄小,以为自己考第一名就了不得了,就她那歪苗子怎么可能考第一,那是人家看她小故意让着她!
就算去了个县小学,将来考不考的上初中都是个问题,何况高中?县初小能考上高中的人有一个巴掌没有?
考不上高中就拿不到户籍,那有个屁用,还不是要回来当农民!人家城里招工的又不傻,都是要本地户口才能去,农村的想都不要想。
王老太闭上眼,深呼吸一口气,尽力把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
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哩,现在就服了输,后头怎么出这口恶气?
她睁开眼,猛地把剩下的热水恶狠狠一饮而尽。
检讨大会结束后,干部们特地派了个代表,拿了一把黄豆过来“慰问”王老太,给她做后续的思想工作。
这不慰问还好,一慰问,王老太原本熊熊燃烧的斗志又熄火了一大半。
王老太不懂那些一套又一套的官方术语,可她把对方的意思听得很清楚——老太太,我们知道你心里有想法,可是这想法千万不能变成行动,不然咱们还是要收拾你。只要你的俩孙女儿再来我们这里举报揭发你,下次就没有搪瓷杯子装水给你喝了。
王春枝和程冬至也听懂了,她们的眼睛微微弯了起来,满是笑意。
被撑腰的感觉真好!感谢新社会!!
慰问的人走后,王老太先是把脸憋得青紫,好久才骂出一句:“你们得意了?”
王春枝正色:“我们有啥得意的?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奶你在上头做检讨,咱们下头脸上也没光哩!”
王老太被这倒打一耙差点给气昏:“那还不是你们闹的!这个时候又来说漂亮话?”
程冬至接过话头:“啥叫我们闹的,奶你一开始让我去念书不就啥事儿都没有了,以后我出息了肯定孝敬奶你!等我手里宽泛了,每个月给您三十块钱!”
这叫打一棍子给一甜枣,老太婆刚刚受了刺激就先不补刀了,不能让去念书的事情节外生枝。
再说了,她可没说是啥时候的将来,等到三十块钱贬值到只能买两斤肉的时候再给。
王老太楞了楞,脸色急剧变化了好几下,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她才不会被程冬至的空手画大饼给骗到,之所以没有立即跳起来骂人,而是因为她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让雪花去县小学的事显然是行不通了,俩死丫头现在有了鸡毛令箭不好对付,为啥不把脸拉下来好好占回来一些便宜呢?
家里现放着个周杏儿还没收拾完,没必要同时再去招这两个,更何况她们俩也说了,只要能念书其他都好说。那,她可要问问其他是怎么个好说法儿了。
还是那句话,慢慢来急不得,她老太婆身体硬朗着呢,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只要人还活着,就有有主意的时候!
想到这,王老太的表情软和了许多,眼里开始含着泪花。
虽然不知道她要搞什么鬼,可王春枝和程冬至实在是太了解她这个人,知道她这是要飙戏了,便耐心等待着。
“这都叫啥事儿啊!一家子亲人,偏偏要闹到外头去看笑话!”王老太抹了一下眼睛:“我是你们实打实的亲奶,还能害你们不成?这不十个指头有长短,我总得紧着最急的那个先疼哇!你们现在还小不懂得当家人的难处,等以后你们也有儿有女,就知道奶心里的难受了!”
程冬至几乎要伸出手给王老太点赞,这演技,秒杀多少老戏骨啊!
“我知道,你们心里恨我,怨我,这不是家里条件不好吗?前儿不久娶你们大嫂就欠下一屁股外债,我心里头急哇!你们老姑今年也快十二整了,再过几个月算虚岁就是十三,这年龄读小学真的是晚了呀!冬枝儿你这么能耐考了个第一,我这不想着,你这边儿啥时候再考都不急么……”
程冬至很应景地接了一句:“奶,我知道你急老姑的年龄,可这不是学校不让换嘛。”
“这事儿就过去算了,你去是给咱们王家长脸的事,奶不是那糊涂人,肯定让你去!你只要别出去忘记了家里人就行。”
“放心奶,我忘记谁也不能忘记你呀!”
祖孙和解了,尽管双方都在心里大骂对方能装,可好歹表面上的气氛是缓和了。不明就里的王老头与王有孝都露出了高兴的笑意。
王老头把烟袋子磕了磕,语重心长道:“话说开了就好!这都处在一块儿过日子,哪能不锅铲碰锅沿儿的?一家人不说隔夜仇,知道了吗?”
“知道啦!”王春枝和程冬至喜悦地对视了一眼,爽快地响亮地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