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一派歪理,可偏偏她无法反驳,因为这些话用来套她之前的话一点儿错都没有!
并且, 被这样换个角度一反击后, 她的认知又被小小地撼动了一下, 头一次开始隐隐怀疑自己坚不可摧的逻辑链。这点力度还不至于推翻它们,却让她产生了一点顾忌, 再也不好大大咧咧地把这套洗脑说辞直接怼到小女儿脸上去。
“得啦,你现在翅膀硬了,嘴头子也厉害了, 我这个做妈的说不过你了!”刘金玲站起身, 带着点不高兴的表情道:“你好好学习, 以后我有空再来看你!”
程冬至把她带来的提兜还给她:“这些衣服我穿不了, 你拿去给舅舅家的孩子,大的不行你也能给小的那个。”
刘金玲把里面的香蕉拿出来放在程冬至的桌上:“衣服你穿不了,这个你总能吃,我也算没白来一趟。”
程冬至摇头:“那我哪好意思吃啊!这不没帮成忙吗?”
刘金玲本来板着脸,听到这句话反而气笑了:“瞧你把我想成啥样儿了!我还不至于这么没心肝,难得带点吃的给女儿临了还拿回去,你自己留着吃。”
刘金玲走后,程冬至掂了掂油纸包,发觉这些香蕉有点分量,短时间内她一个人消灭不掉,再不吃就要坏了。于是她把油纸包塞进挎包里,去了王春枝处。
王春枝下班回到宿舍后,看到小桌上的香蕉十分意外:“这哪来的,你高大哥送的?”
“不是,是妈今天去学校给我的,我一个人吃不完。”
王春枝没言语。
她对刘金玲已经有了成见,不是一小串儿铜色的香蕉能一下子扭转的了。
要搁过去,她肯定会高兴地说真不容易,现在香蕉很难见到之类的话;可现在,王春枝只是扫了那些香蕉一眼,扯扯嘴角:“这都放得发蔫儿了她才舍得送来!不蔫咱们还吃不到嘴,八成给姥那边送去了。”
程冬至哈哈一笑:“反正没坏,不吃白不吃!姐你尝尝,我觉得熟成这样的挺好,又软又甜。”说着剥了一个递给王春枝。
王春枝接了,一边吃一边和妹儿说最近发生的一件好笑的事情。
“厂里有个男的发癫,天天有事没事来缠我,好话歹话不听,和苍蝇似的轰都轰不走,烦死了。”
程冬至顿时来了精神:“啥样儿的人啊?也是食堂的?”
“不是,是个办事员,好像还是个初中毕业的呢。”
这个时候说人初中毕业绝对没有任何鄙视的意思,而是一种夸奖和认可。
在满大街都是文盲的岁月,能够识字已经是非常难得的事情,要是初中都毕业了那可就不得了,以后找工作都是会被优先考虑的。高中和大学生更是稀罕物,尤其是大学生,即便是做同样的工作,工资也会比其他没有文凭的人高出几个台阶。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后来的动荡时期,才会有那么多人对“知识分子”看不顺眼。凭啥呢?都是人,都做一样的事,就他们高贵些吗?
所以,这同时也是王春枝明明纺织厂的工作十拿九稳,还没有放弃夜校那边学习的缘故。文化水平过硬了,将来转正提薪啥的也更稳当些。
程冬至听到对方居然是初中毕业后,有些肃然起敬:“那还是个文化人儿啊,我看他八成是要和姐你处对象呢。”
“处对象??”王春枝皱皱眉,露出几丝嫌恶的表情:“我干嘛要和他处对象?莫名其妙的!”
程冬至看大姐这样子就知道对方也没戏了,心下悄悄为高爱国松了一口气:“姐你不喜欢那个人吗?”
“看着就膈应得慌!也没啥大毛病,可我就不爱瞅他那张脸,瞅一眼饭都吃不下去了。”
程冬至险些没笑出声来。那人得是长得有多磕碜啊,大姐她很少这样说一个人,难不成是能吓哭小孩子的那种外表吗?
可是,外表也不代表全部,有些人长得一表人才却一肚子龌龊的事情还少了吗?不过恋爱这种事也不光看人好人坏,得看感觉,大姐对那个人的感觉明显是反面的,第一印象决定一切,以后估计很难翻转了,不如早点放弃得了。
说曹操,曹操到。
王春枝才和妹儿抱怨这个讨厌的人,没想到姐妹俩去食堂打晚饭的时候,居然就碰到了他。
“春枝儿!你在这儿啊,好巧,咱们就这样碰上了……”
一个看起来差不多有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笑嘻嘻地朝姐妹俩冲了过来,那架势仿佛恨不得把脸也给凑到人鼻尖儿上,姐妹俩都下意识倒退两步。
一看到这个人,程冬至就明白大姐为啥不喜欢他了。
就像大姐说的,人长得除了矮了点外也没啥大毛病,眉眼五官尚算正常,丢进人堆儿里找不着的那种,可他的气质太违和了,叫人一看就很不舒服。
程冬至绞尽脑汁思索了很久,总算是想到了一个词儿——猥琐!对,就是猥琐!
他长得也不贼眉鼠眼,可偏偏看人的眼神就让人特别膈应,带着贪婪,急切,下流等种种令人不快的成分,像是被什么黏糊糊的东西抹了一身似的。
“葛建设,你跑这来干啥?”王春枝拉着妹儿又退了一步,拉开一个让她感觉稍微舒服些的距离,见对方还有贴上来的趋势便立即开口呵斥道:“别靠这么近!咱们又不熟,叫人看到了说我风评不好!”
葛建设没再往前走了,涎着脸笑:“咱们咋就不熟了,这不是一个厂子的吗,以后多来往来往就熟了!你们这是打算去食堂呀?好巧,我也要去,一块儿呗?”
程冬至一看大姐的表情就知道她要骂人了,忙出声儿稳住事态:“食堂得有夜校人的学生证才能去吃,你是外头的,不能去吃!”
葛建设看到程冬至后,笑容更加猥琐了:“那不正好,你姐肯定有证,让她带着咱俩一块儿吃好不好?你一定是她亲妹妹,长得一个模子出来的,真标致……”
“叔叔,我不知道你是谁,可我知道你不能和我们一起吃饭,会被人说闲话的。”
葛建设被一句叔叔给哽得半天没说出话。
他今年才二十刚出头,咋就被这么个十几岁的孩子喊叔叔了?!
可对方是王春枝的妹妹,长得又这么可爱水灵,他也不好发火,勉强笑着说:“你说啥傻话呢,该喊我哥哥才是!咋就会被说闲话呢,我们都是为了革命一起努力搞生产的好同事,现在是一个开放的年代,年轻男女之间的正常友谊来往是值得尊重,理解的……”
“可是,我姐都有对象了啊。你干嘛要和有对象的女性搞什么友谊来往,况且人家还不乐意,这不合适?”
“啥?”葛建设就像是一只被扼住脖子的公鸡,他愣愣地瞪着王春枝,脸色由白变紫,声音都变了调:“你啥时候有对象的?!你为啥不告诉我??!”
王春枝终于忍够了:“我他妈和你熟吗我告诉你?有对象是啥要紧大事儿,还得敲锣打鼓整场子里宣扬一下?你不要脸我还要呢!本来我看在同事一场的份上,还想给你留点脸,现在说开了也好——我是有对象的人,以后别老往我跟前凑!”
葛建设难以置信地往后退了几步,像是外国电影里的人一样高声“哦”了几句,微微颤抖,拿手指指着王春枝:“我真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既然你有了对象,为什么还要对我表示亲昵勾引我?你这个狠心的女人……”
王春枝目瞪口呆,他是失心疯了吗?她啥时候勾引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