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双喜轻微地打了一个激灵, 回过神来,面上的表情也缓和了许多:“我这不是……高兴坏了吗?提心吊胆了大半年, 可算是一颗心落回腔子里了, 冬枝儿妹妹没事就好!”说着,她还假惺惺地拿手背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
刘金玲很感动——不愧是刘家的姑娘,就是疼娘家人哇!
“别哭啦, 有啥话等冬枝儿回来了你再和她说,赶紧地先收拾去!啊呀,篮子在那儿呢!我先去食堂了,你收拾完了屋子顺手把之前叶家那小子送来的啥外国点心找一找, 啊!”说着,刘金玲风风火火地挎着篮子出门了。
门被带上后,刘双喜彻底失去了强撑的力气,缓缓地找了个椅子坐下来,眼神迷茫得直打飘。
完了,那个死冬枝儿回来了……以后可该咋办啊?
刘金玲跑到食堂后,没多久就装了满满一篮子的菜偷偷地从后厨里出来,篮子布下遮盖的东西有土豆,大白菜,南瓜,茄子和辣椒啥的,甚至还有一小条带着厚厚肥膘的猪肉与几个鸡蛋。
这半年来,她凭借着自己工作岗位的便利,再一次发挥了她在大院里养成的长袖善舞本事,与厂子里食堂里的那些大师傅们打成了一片,想要啥菜基本上只要打个招呼,隔日就能去直接拿。当然,管食堂的人也从刘金玲那里得到了不少礼物——高级尼龙袜,结实美观的化纤印花布料,外汇商店里的高级点心,各种稀有的票证……刘金玲本人是很难弄来这么些好东西的,有些还能勉强去大城市采购到,更多的则是源自于叶淮海的馈赠。
程冬至回到纺织厂的时候,刘金玲已经准备好了一桌丰盛喷香的饭菜,家里也收拾得一丝不苟,比过去富贵人家迎接当了皇妃的女儿回来还要慎重。她才一进门,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被刘金玲一把搂在怀里哭了起来,又笑又骂的:“你还知道回来哇!狠心的丫头,这么些时也不知道打电话和我们报声平安!”
刘双喜也在抹眼泪,至于她这眼泪是为谁流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好不容易等刘金玲哭够了后,程冬至一句话就安抚住了她:“妈,有啥话咱们边吃边说好吗,我肚子都快饿死了!老远的就闻见你做的饭菜香味儿了,多时不吃妈做的饭,欠的慌呢。”
刘金玲转悲为喜:“能不欠吗?这天底下的山珍海味,都不及自家老娘做的粗茶淡饭,还算你有点儿良心懂这个道理!双喜,赶紧地拿筷子碗过来,给你冬枝儿妹多盛点饭!”
刘双喜哎了一声刚要去盛放,程冬至一把拦住了她,嗔怪不已:“妈,你怕是高兴糊涂了!双喜姐是客,哪有让客人给自家人盛饭拿碗筷的!我给她盛还差不多。双喜姐,你歇着啊,我来就行!”
刘金玲点点头,十分欢喜:“我家冬枝儿是大姑娘了,懂事了!”
刘双喜被程冬至这些话说得讪讪的,勉强客气了几句。
“爸呢?咋没见着他人。”
“你爸最近可是大忙人了哎,去南平那边开会去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会,厂里就看他老实好欺负,别人都不指派,就点着名要他去!你说副厂长那么多,咋就偏偏挑中他呢?”刘金玲嘴上抱怨着,可脸上明显是得意的神色。
程冬至噗地笑了:“看来妈你还挺旺夫的,你一进厂子,爸这个闲人也忙起来了。”
“旺啥夫,不给他拖后腿就不错了!”
别的不论,刘金玲的厨艺水平还是那么高超,一桌子饭菜色香味俱全,明明是比较简单的食材却做出了酒店大餐的效果却没有酒店大餐的油腻,看来是花了好些心思在里头的。
程冬至的吃相有点急,刘金玲看着颇为心疼,以为这一年来她过的都是吃不饱的心酸日子,不住地给她夹菜里最为精华的部分。扶弟魔刘女士这些年已经算是有进步了,以前她都是把自己的俩女儿靠后,把娘家人放在头一位的;如今俩女儿在她心中的重要性已经和双喜一样了,甚至稍微更重要那么一丁点。
程冬至并不知道这个,也不在乎这个。她对自己在刘金玲心里排第几没兴趣,纯粹就是看刘家不爽。之前埋的坑因为借调的事情临时耽搁了,算是让他们多蹦跶了半年。还好现在又出了刘双喜这档子破事,正好重新提起来一并解决了。
想起这事儿,程冬至冲着刘双喜笑了笑,刘双喜也勉强回了她一个笑容,可心底却是有点哆嗦的,因为程冬至的这个笑太瘆人了,有点儿像是屠夫年前的时候看自家圈里的猪。
吃得差不多了后,程冬至放低了进食的速度,似是无意地问刘双喜:“咋这么巧啊双喜姐,我刚回来你就也来这边了,看来是老天爷注定要让咱俩多见面呢!”
刘双喜尴尬地说:“没有,这不……”
刘金玲替她解释:“你双喜姐也在纺织厂里找了个工作,虽然是临时工,厂子里的人都喜欢她手脚麻利勤快,说是再熬个半年就能转学徒工啦!”
程冬至恍然大悟哦了一声:“那,她这一年一直在咱家住着啊?”
刘双喜的脸更加涨红了,刘金玲这个时候也隐隐觉得有点不对了,可也没往深处想。程冬至上次对刘双喜的客气礼貌她都看在眼里,还以为小女儿长大懂事了,看在她的面子上不再对双喜有什么大意见了,即便是这样明显的话也以为是无心之言,并不觉得是在为难刘双喜。
可刘双喜心里门儿清。这冬枝儿既然是从王春枝那里来的,多多少少肯定知道点家里的情况,怎么会不知道她一直住在这?就是故意要她出丑!刘双喜暗地里咬紧了嘴唇,眼里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
按理说,程冬至都把话说得这么明显了,稍微知趣的都会想办法避开去别的地方借住一阵子,可刘双喜是临时工并没有分配宿舍,这一年来拿到的工资也都花在打扮和保养上了,无处可去。更关键的是她还存着点痴心指望,所以就当做是没听到暗示,依旧坚定而沉默地坐在位置上吃饭,并不提自己叨扰了姑家这么久的事情。
程冬至也没指望一句话就把这种厚脸皮的人赶走,暗讽完了后很自然地把话题跳到了另一个地方:“妈,这回我是带薪休长假,可以多住些日子啦!”
刘双喜脸一沉,什么,她要多住些日子?为啥不赶紧滚呢?
刘金玲精神一振:“咋回事,还有带薪休假这说法?对了,你都没说这一年你跑哪儿去了!”
程冬至笑嘻嘻的:“不能说,这个涉及到保密工作,我只能告诉你是好事不是坏事!上头的人看我开荒辛苦了,平时表现又好,就把我调到一个很好的岗位上去了,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那种!平时工作清闲又体面,每个月布票工业票糖票一大把,单位时不时就有一堆不要票的东西可以买,工资都有差不多五十块呢!”
刘金玲欢喜地哟了一声:“那敢情好哇!你这丫头,混得都比我和你爸出息了!你爸也就是工资比你高点,人也累个半死,福利还没你这么多,更别提啥带薪休假了,想都不要想!你年纪这么轻就差不多五十块了,等你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岂不是要一百块啦?”
程冬至见刘金玲只顾着欢喜没说到正事儿上,便含蓄地提点了一下她:“我不在的时候,爸也没少念叨我?我在那边天天一个喷嚏接一个地打,大家都说是有人在背后念我了!”
刘金玲啊了一声,脸上浮起了极为暧昧和得意的笑意:“你爸是没少念叨你,可你这喷嚏怕是和你爸没多大关系,还有一个人在天天念叨你,念叨得比你爸勤快!”
“谁?”
“还能有谁,当然是叶家那小子啊!他又不知道你这工作是要保密的,还以为你人失踪了呢,隔不了多时就要往咱家跑,问有你的信儿没。”刘金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极为感慨,又带着点试探:“你知道这个了,心里头感动不感动哇?”
程冬至哦了一声,问:“那他待我真是仁义,没得说!现在我回来了,咋地也要和他知会一声,叫他别挂心了。”
刘金玲自然是千肯万肯,极力促成:“那肯定的,不能叫人家寒心哇!他给咱家留了他的电话号码,等吃完了我带你去办公室打电话!”
就在这时,刘双喜忽然放下碗筷,急促地说:“这可是大好事儿,不能耽搁!反正我也吃完了,冬枝儿你慢慢吃,我这就去给那谁打电话去!”
说罢,也不等刘金玲和程冬至说话,就匆匆地撕了本子上的号码走了。
刘金玲看得十分欣慰:“冬枝,双喜这孩子心肠赤诚,这是把你的事儿看得比什么都重哇!以后你可别和她生分了,咋说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至亲,不比嫡亲的姐妹差。”
程冬至笑了一下,没说啥。
刘金玲是个聪明人,可人就是这样,再聪明也有个短板,毕竟不是全方位无死角的神仙。刘金玲的短板就是娘家人,换做其他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伎俩和野心,她偏偏就和瞎了似的看不出来。不过她也没资格说刘金玲,谁不是这样呢?
过了很久,刘双喜总算是回来了,跑得气喘吁吁的。
“今天办公室不知道咋回事,打电话的人老多了,我等了好半天才轮着我!我给那谁打过电话啦,他不在,是旁边儿的人接的,说是一定会转告他,估计过不了几天就来。冬枝,这几天你就在家里好好呆着哪里也别去,别和人家错过了!”刘双喜殷殷嘱咐着。
刘金玲还有点不放心:“要不等会再打一次?之前两次都是他自己接,没啥旁边人接,那人是谁啊,靠谱不靠谱啊?要是传话传错了咋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