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淮海本人没来接他们,而是派了辆车过来接。漂亮的白色轿车在这时是个稀奇玩意儿,停在楼下面极为显眼,更别提还有个司机模样的人客气地开了门。这场景,好些个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多看几眼。刘金玲心里的得意都快要溢出来了,带着女儿侄女昂首挺胸地钻进了小车。
刘双喜坐进车子的时候,心跳得不能自已。她从包里摸出新买的塑料壳小镜子,把自己的脸照了又照,确认是否有纰漏。她于紧张中带着点茫然的希望,和破釜沉舟的悲凉——
这大概就是她最后的机会了?他是否能注意到精心收拾过后她的不同,以及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呢?
小轿车风驰电掣,来到了市中心的红星大酒店前。
三人下了车后,司机就开车走了。程冬至很淡定,刘金玲和刘双喜却是紧张得话都不敢说,尤其是刘双喜,在看了其他进进出出人的装扮后,有些不自然地低下了头,缩在了刘金玲母女俩的身后。
她觉得很不错的打扮在那些姑娘的对比下忽然就黯然失色了许多,甚至还带着点土气,他应该不会嫌弃她?
就在刘双喜心乱如麻的时候,门口的登记处忽然出了点儿问题。
保安点了点她们的人数,忽然有些狐疑:“你们是春阁的客人?”
程冬至点点头:“是一位姓叶的同志邀请我们来的,这是我们的证件,你对一对。”
刘金玲赶紧把包里的证件全部拿了出来,放在了保安面前的台子上。
保安看了看,把刘金玲的证件和程冬至的证件拿了进去,刘双喜的则丢在外边不管:“你们俩可以进去,另外一个不行。”
刘金玲傻眼了,刘双喜也急了:“为啥?我的证件有啥问题吗?”
保安笑:“证件没啥问题,问题是那边没邀请你来,你过来干啥?”
刘双喜震惊地啊了一声,说不出话来。刘金玲慌忙问程冬至:“咋回事啊,你不是说他都请了吗?”
程冬至也一副震惊的样子:“他是这么和我说的啊,说是把亲近要紧的人都请了,我也不知道咋就……”
刘双喜好半天才理解过来,程冬至说的那句话是啥意思,顿时像是凭空挨了人狠狠一巴掌般,一阵天旋地转眼发黑。雪花膏抹的极白的脸上浮起几个红印子,耳尖都红了,窘迫到站都站不稳。
刘双喜想死的心都有了,偏偏这个时候保安还边登记边悠悠儿的补了一刀:“那就是说这位不是啥要紧的人呗!这还有啥不懂的啊,赶紧回去,别在这白吃风了!”
要不是碍于刘金玲在场,程冬至都想给这位大哥递根好烟了,这嘴头子真不是盖的!难道是叶淮海故意安排的客串演员?
刘金玲也很尴尬,她实在没办法,从兜里摸出张票子给刘双喜:“要不,你先搭车回去?这大冷天的站着也不好,别感冒了。锅里还有些早上的粥,你再去食堂买点儿小菜,回去热热吃了。”
刘双喜颤抖地接过钱,跌跌撞撞地走了。
刘金玲看着侄女狼狈的背影,心里头很同情怜惜她,可也不能自作主张强行带她进去,这里头好些站岗的人都带着枪呢!算了,回去好好安慰安慰她,小姑娘脸皮薄,一时受不了也是正常的。
于是,母女俩在一位服务员的带领下,来到了叶淮海请客的春阁……
第201章
红星大酒店不愧是省城首屈一指的酒店, 前身是租界鼎鼎有名的揽月楼,解放后经过维修和改造变成了现在的红星,是海外侨胞来省城经常入住的地方之一。除了一楼大厅散座和楼上风情各异的包厢,还有后面的住宿部,环境和后世虽不能比,但在眼下算是相当不错的档次了。
尤其是叶淮海请客的春阁,是四季阁中最宽敞最漂亮的地方,连见多识广的程冬至都忍不住啧啧称赞:好地方, 布置得大气又典雅, 一进去就让人眼前心里敞亮!
刘金玲更是不住地心中念佛:这么大这么好的地方, 就请他们几个人,是不是太过头了?不对,说不定叶淮海那边也有要来的人。这样一想, 她便坦然了。
王春枝一家没多久也来了, 大姐夫妇俩的表情也有点迷幻, 要不是看到了程冬至她们, 还以为自己进错了地方呢。勉强算上爱宝的话一共也就五个人, 而这个包厢足足能装五六十个人的样子, 中间的桌子也大得可怕。程冬至不禁想:这么点儿人坐这么大的桌子, 难不成挤成一团挨着坐?那也太滑稽了。分散均匀了坐,说话是不是还要扯着嗓子呢?
事实证明她想太多了。
没多久,两个服务员走了进来,和变戏法似的把大木桌子拆开了,边缘的部分抬走, 中间的地方一推一合,立即变成了一个差不多十人坐的桌子!也是这个时候程冬至才想到,老祖宗的木工技术早就能熟练运用各种机关缝合了,这点小问题不算啥事儿的嘛。
叶淮海是一个人来的。他一进来就道歉说自己有事耽搁了,然后让大家点菜。王春枝他们肯定不好意思点,他就接过菜单点了满满一大桌子,连爱宝的蛋羹都想到了,酒上来后二话不说先敬了刘金玲一杯。都是打过好几次照面的,再加上叶淮海很健谈没啥架子,本来还有些拘束的刘金玲王春枝一家很快就融入了气氛,说说笑笑,吃吃喝喝,十分开怀。
刘金玲缓过劲儿来后,在别处的场面劲儿总算是回来了,她笑容满面地举杯道:“淮海,今儿可真是让你破费了!这么一大桌子菜,又是鱼又是肉的,得不少钱?按理说冬枝儿她回来,这个宴应该是咱们筹备的,没想到你比我还有心先了一步,叫我这个做妈的反而不好意思了!过几天我在家里弄一桌席,还是这么些人,你不介意的话赏脸来随便吃点意思意思!来,这杯酒该我敬你!”说着一饮而尽。
叶淮海也很痛快地干了自己杯中的酒:“这个好说!阿姨的手艺我是领教过的,比这酒店的大厨还强,我尝过后就一直惦记着呢!冬枝也没少和我说阿姨你做的菜好吃,她在外头也想得很。”
程冬至瞅了他一眼,她啥时候说过那样的话了?
刘金玲高兴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唉哟,这好说,好说!回去我就准备着,让你们把我的拿手菜尝个够!”
叶淮海特别诚恳地说:“说句不见外的话,阿姨是看着我长大的,我和冬枝又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咱们关系肯定不比外头的人,大姐也是,虽然咱们处得不多,可我就敬你是个爽快直心眼人儿,对我的胃口,以后有啥事我能帮忙的千万别客气!”
王春枝感慨:“这里没外人,我也说句私心话,咱们家受你好处太多啦!现在做干部的也不容易,不比旧社会那些官老爷,都是些清水死工资,家里亲戚啥的也多,你老是帮咱们,你们家里人不得心里头有意见吗?”
叶淮海笑:“能有啥意见!我上头就一个爷爷,叔伯们都有自己的家庭管不着我。我吃的喝的用的,都是我爸妈和奶留给我的补助,光明正大,谁也挑不出一个字!家里亲戚们虽算不上啥大富贵,也都有份谋生的工作,谈不上啥拖累。我这人脾气就是这样,乐意和谁来往,哪怕自己不吃不喝呢,也要让她高兴了!再说了,冬枝儿不是那种只进不出的人,我也受了她不少好处,她在那角上的时候没少给我弄粮弄肉的,真要算,还不定谁吃亏呢!”
程冬至笑:“就你夸张,才给你弄了多少回啊,抵不上你送的那些。”
刘金玲笑得脸都涨红了,这俩人说话的模样,咋就那么让人心里头舒服呢!
正吃着,外头忽然有人敲门,那服务员在叶淮海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后,叶淮海歉然地对他们道:“南平那边有个电话,我先失陪一会儿!”
刘金玲连忙道:“去去,正事儿要紧!”
叶淮海走后,刘金玲美美地喝了一小口酒,感慨道:“淮海这孩子……没得说!心眼儿好,人也正直,真是我们的福分呀!”
程冬至噗嗤笑了:“怎么就成我们的福分了?”
刘金玲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并没有把话给说明白,毕竟这事儿说破了就没意思了:“你还小,啥都不懂,以后就知道了!冬枝儿啊,要我说,你那啥工作还是别做了,就在省城也挺好的。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在哪儿呢,这不在一个地方的,平常想和淮海见个面啥的也难……”
程冬至连忙阻止住了她:“妈你醉了,肯定是工作最重要啊,想见啥时候不能见啊,又不是买不起车票!再说人家也有自己的要紧事,你说的都是些啥话!”
刘金玲也自觉失言,估计是今天好酒多灌了几杯,有点上头了。她笑了笑,感慨起了另一件事儿:“今天这么大的地方,就坐咱们几个人也太抛费了!淮海这孩子啥都好,就是有点丢三落四的,咋能忘记请双喜来呢?刚刚双喜也跟着咱们一道来了,门口硬是拦着不让进,多寒人心呐!双喜咋说也是冬枝儿的至亲,他咋就这么不会做人……”
程冬至还没来得及说啥,王春枝冷笑一声:“照妈你这说法,那他是不是也得把村里老王家的人全部请来才像个样儿啊?”
刘金玲下意识骂道:“请那些不搭边儿的玩意儿干啥?他们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