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先是有些诧异,随即哑然失笑,道:“长兄袭爵本是理所当然。”
汪夫人见她并未因贾赦不如贾政而乱了长幼,暗暗点头赞许,方道:“想当初,宁国公之子代化只袭了一等将军,而令尊则靠着军功袭了国公爷,未递降半分,不知道多少人佩服令尊的本事。你也知道你大哥哥的性子,我在京城时有耳闻,如今只怕爵位要递降好几等,你姨丈已先得了消息,大约只能得个一等将军的爵位。”
贾敏一怔,皱了皱眉头,道:“公侯伯子男,下面才是将军,果然递降得狠。不过,依靠祖荫终究算不得什么,若大哥哥像父亲那样建功立业得以封爵,便是不袭爵也是好的,如今大哥哥性子本事还不如东府的大伯父,能袭一等将军爵,只怕还是圣人恩恤老臣。”
汪夫人听了,更觉得喜欢,看得透,看得明白,这样才当得起一家主母。
不过兄长不争气,贾敏还是觉得有些伤感。
汪夫人又道:“还有一件事儿,我得跟你说一声。”
贾敏素知汪夫人从来都不是无的放矢,忙问是什么事。
汪夫人道:“我那大儿子今年中了进士,名次虽是后面几个,也算得有本事了,看着老子的面子上,被当今点为翰林院庶吉士,故我和你姨丈赴任时,叫他媳妇留在京城,昨儿来信时,说了许多京城中的事情,其中有一件和荣国府上有些瓜葛。”
贾敏微微蹙眉,她素知娘家张扬,也不知道又出了什么事,竟然没听赖大提起,只听汪夫人道:“你娘家大嫂去世一年多了吧?”
贾敏点点头,道:“是有一年了,难道事关我大嫂?”
汪夫人摇了摇头,道:“倒不是和你大嫂有关,却是和你大哥哥有关。我那媳妇说,令堂在给你大哥哥择亲,想娶一房继室。”
乍然听闻此事,贾敏叹了一口气,道:“大哥哥那么个性子,琏儿年纪又小,原该再娶个大嫂,既好料理家务,主持中馈,也好照顾琏儿。我早就想到了,等出了大嫂的孝,大哥哥续弦势在必行。难道有什么不妥?”说到这里,贾敏不觉有些忧心。
汪夫人嘴角掠过一丝笑意,道:“你说得倒好,按理说,的确该如此,你大哥哥是要袭爵的长子,纵然是娶填房,也该是知书达理,行事大方,毕竟将来要掌管荣国府上上下下的事务,总不能事事烦劳老太太和弟妹。偏生也不知道荣国府上是怎么想的,你道府上看中的是哪一家小姐?再想不到的人物。”
贾敏顿时心生不祥,问道:“不知是谁?”
汪夫人道:“是咱们姑苏本地人氏,刘家的大姑娘。”
贾敏想了想,半日也想不起刘家大姑娘是谁,遂道:“刘家?不知道是哪个刘家?我记得京城里只有一个刘家是姑苏人氏,就是工部尚书刘家,他们家倒有一个小姐,今年十八岁,自小娇生惯养的,我在京城时,时常跟着我叫姐姐,伶俐得很,不是我妄自菲薄,虽有国公爷长子的名头,可是大哥哥续弦,哪里匹配得过。”
汪夫人扑哧一笑,道:“你道是那个刘家?竟是大误了。是七品小官儿的刘家,这样低的官职不说,他们在京城里混迹又上不得台面,只怕你不知道。”
贾敏大吃一惊,忙道:“七品官家的小姐?这如何匹配?”
她觉得贾赦万万配不上工部尚书刘家的小姐,但是七品小官的女儿却也远远配不上贾赦,贾赦根基门第都有,将来还是一等将军,虽是虚衔,却是一品,再不济也不能娶个七品小官的女儿,如此之女,没经过大场面,没见过大人物,如何管得来荣国府大小事务?
依她说,贾赦的填房最好选择父母双全的三四五品官员嫡女,寒门出身的官员也无碍,比李夫人出身低,却因是嫡女,有亲母教养,该学的东西都学过,手段也不差,大小场面都见过,嫁过来也有底气掌管家务。如今选择七品官员之女,贾敏不禁苦笑,长媳被次媳压倒,出身远远不如王家的二姑娘,日后如何压得住她?
汪夫人叹道:“正是这么说呢。”
贾敏问道:“前儿来报丧的下人不曾提过此事,姨妈可知亲事可定了?”
汪夫人道:“这倒不曾定亲,只是那刘家好容易攀上荣国府,故此早有人知,原先还有人说他们痴心妄想呢,谁承想婚事尚未定下,那刘家小姐忽然得了急病死了,因此如今荣国公一去,你大哥哥须得守孝三年,婚事便不再提起。”
贾敏登时松了一口气。
汪夫人又喝了一口茶,淡淡地道:“没了刘家,指不定下一家是哪一户呢,若还是这样寒薄的人家,可有的瞧了。”
贾敏深以为然,苦笑道:“我不过是出嫁的女儿,哪里能管哥哥的婚事?没的让人知道了笑话死我。便是我说不妥,娘家也未必听得进去。将来给大哥哥选的还是七八品小官的女儿,不知道这样的人,如何劝谏大哥哥,如何教养琏儿。”
填房夫人出身好,品格正,说不定还能劝谏贾赦上进,便是不能,贾赦也不敢如何苛待她,如果是小门小户的出身,那是绝对不敢且也没有底气反驳贾赦。
汪夫人叹道:“荣国府毕竟是你的娘家,好歹劝一劝罢。”
贾敏点点头,娘家不好,她如何在林家立足?本就觉得娘家行事不妥,太过奢靡张扬了些,如今偏又生出这样的主意,也不知道是谁想的,给贾赦择这样的填房,到时候出门应酬交际拿不出当家主母的气势来,难道满府就有脸面了?
为今之计,除了劝母亲外,只有给李老夫人去一封信了,贾赦续弦,得经过原配岳家的同意,若是李家觉得不妥,那么贾赦的婚事就不能定下来。
贾敏有了主意,随即想到林如海,决定等他回来商议妥当了再说,目前父亲刚刚去世不久,大哥哥正在守孝,便是论亲,也得三年以后,倒不急于一时,作为出嫁之女,对娘家行事更得谨慎些,免得连累了丈夫。
汪夫人听她说了想法,暗暗点头,有媳如此,表姐也该放心了。
☆、第010章: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林如海坐着马车赶往金陵,因他左右无事,倒也不急,行程甚缓,只命几个仆妇先携着贾敏给甄夫人的书信和礼物先行一步,并带消息进城。
将近石头城之时,车行路上,天边忽然下起雨来,冬日本就寒冷,经此风雨,更觉寒气逼人,幸而贾敏心思细致,一应行李齐全,车夫仆从忙都戴上斗笠,披上蓑衣,林如海拢着手炉,一手掀开帘子,却见远山叠嶂,如同泼墨,雨落车顶,铮铮有声。
与此同时,官道上也有些乱将起来,行人匆匆,车马疾行,瞬息之间便超了他们。
林如海看了片刻,因心中悯恤下人,便道:“先找个地方避一避雨,等雨停了再上路,这会子官道上乱,别冲撞着了。”
车夫答应了一声,四处张望,却不见避雨之处,只好回了林如海一声。
林如海听了,便让他们停在路边,又命随行众人都到车上避雨,此次除了他乘坐的马车,亦有仆从坐的马车,也有拉行李的马车,倒也够坐。
过了半个时辰,雨势减缓,不想却夹杂着雪珠儿落下,不消片刻,路边衰草如撒白盐。
路上已少见行人,林如海方命启程。
林如海拉了拉身上的斗篷,正在看书,大约行了一刻钟,林如海忽觉身下马车一顿,停得突然,他险些撞到了头,不由得问道:“出了什么事?”
车夫忙道:“有个孩子撞了过来,险些被马踩死,如今已经躺在地上了。”
林如海闻声一惊,以为碰到了故意撞车求财的,忙掀了帘子,果见地上躺着一个孩子,距马蹄停处仅有两三尺,一动不动。
林如海想了想,命人抱过来细看,却是个六七岁的孩童,衣衫单薄,业已湿透,面色青紫,却是奄奄一息了,林如海伸手一摸,心口些微还有些热气,忙命人送进车内,又叫了一个小厮鼓瑟进来,取两件衣裳给他换了,又拿热酒来擦心口和手脚,片刻后,便即回暖。
林如海听这孩子呼吸渐缓,微微放心,道:“可有人跟在后头?”
车夫说没有,林如海便知不是故意撞车求财的,道:“既然如此,快行上路,我瞧着离石头城也不远了,进了城请个大夫给他瞧瞧,既遇见了,不能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