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2 / 2)

贾琏面上一红,低声道:“人家说,总是自己的孩子亲。姑妈没有弟弟的时候疼我,以后有了弟弟就职疼弟弟,不疼我了。”

贾母闻言,顿时大怒,问道:“人家说?哪个人家?谁在你跟前嚼舌根调唆你生这么些疑心?打小儿你姑妈就比别人疼你,近几年来你姑妈不在京城里,吃的玩的用的什么好东西都比珠儿多一分,来了京城更是经常接你去顽,如何就对你不好了?”

贾琏眼珠儿滴溜溜一转,道:“是柳儿说的,孙儿午睡的时候柳儿和絮儿在窗外说的。”

贾母忽然想起这柳儿和絮儿都是王夫人当家时给贾琏挑的丫鬟,生得最是标致伶俐,既然伶俐人,如何会说这些?贾琏年纪小,不懂事,若信了这几句话,就此疏远了贾敏,岂不是伤了贾敏的心?既伤了心,自然不管贾琏了。倘若她没记错的话,絮儿是谁她不知道,但是柳儿是周瑞的女儿罢?进了贾琏的院子,没一年就成了大丫头,总管贾琏房中所有事务。

想到这里,贾母眼波一闪,冷冷地笑了,抚摸着贾琏头上的胎发,道:“琏儿乖,别理会那些人乱嚼舌根子,一会子祖母打发人送你去找姑妈,看你姑妈还疼你不疼。”

贾琏答应了,欢欢喜喜地道:“孙儿有好些玩意儿,孙儿挑好的送给弟弟顽。”

说着,恭恭敬敬地告退回房。

贾琏背着手,眼里带着笑,幸亏自己聪明得很,柳儿和絮儿几次三番地说些不好的话,他早就觉得不对了,现在又来挑拨他和姑妈,还是撵出去的好,不然她们跟在自己身边,以后却对人抱怨说姑妈对自己如何不好,岂不是告诉外人说是自己的意思?到时候让姑妈伤心,姑妈再也不疼自己了,自己的父亲又不争气,以后谁还会帮自己?

贾琏从小就记得姑妈送东西时,自己一向都比贾珠的厚几分,不像别人送礼,要不自己和贾珠的一样,要不就是贾珠的比自己多。外公外婆也说了,最疼自己的不是祖母,而是姑妈,他要好好孝顺姑妈,不能因为姑妈有弟弟就远着姑妈,姑妈有弟弟才好,自己没有亲兄弟,以后要靠表兄弟一起互相帮衬,考科举还要请教姑父呢。

回到自己房里,看着柳儿和絮儿打扮得花红柳绿,围着廊下八哥儿说笑,贾琏微微冷笑一声,径自叫奶娘赵嬷嬷翻箱倒柜地找东西,好送到林家给表弟。

赵嬷嬷夸赞道:“哥儿这般想是极好的,姑太太疼哥儿,哥儿很该尽尽心意。”

说实话,赵嬷嬷心里着实感激贾敏,对于贾琏而言,贾敏真的好比亲娘一样,纵然是亲娘,恐怕也不如贾敏想得周全,想得长远。贾琏无母,现今贾赦又尚未娶填房,便是娶了,也未必真心实意地教养贾琏,虽然说哥儿不能长于内宅妇人之手,但是许多事还是得做母亲的言传身教,不然,贾珠和元春怎么就那么得贾母的欢心?而贾琏之前却不是如此?

贾琏是赵嬷嬷奶大的,伴随贾琏的时间比自己的亲儿子都长,自然处处为贾琏着想。她原是李夫人的陪嫁丫头嫁了贾家的家生子,眼看着李夫人去世后其陪房心腹没多久就被挑出不是打发出去,她心里急得不行,若不是贾琏只吃她的奶,恐怕她和其他人一样下场。

如今好了,李恂常接贾琏过去,先生也是李家选的,贾敏又待贾琏这样好,贾琏在这府里总算不是孤立无援了,至于贾赦,赵嬷嬷早就不在意了。

贾琏眯眼儿一笑,嘴唇微翘,神情十分得意。

别看他年纪小,不过六岁,他真的很聪明,心思灵巧,若说读书,和贾珠的天资不相上下,功课上比之贾珠略有不如,但是论起讨人欢喜的本事,十个贾珠都比不上他一个,想得又周全又妥帖,不管是送的东西,还是平常说的话,总是让人觉得心里熨帖。

这时,又听柳儿跟絮儿在廊下道:“二爷处处想着姑太太,不知道姑太太有了哥儿,是不是对二爷依然和从前一样好,我真担心二爷将来受不住。”

絮儿赞同道:“我也愁呢,偏二爷不在意,倒想着姑太太。”

赵嬷嬷满面怒色,正要出去理论,却被贾琏扯住了衣袖,低头一看,只见贾琏摇了摇头,低声道:“嬷嬷别管她们,到底是婶娘挑上来的丫鬟。”

耳房内只有赵嬷嬷和贾琏,并无旁人,赵嬷嬷心中一动,忙道:“二爷,这话是何意?”

赵嬷嬷心里酸楚无限,但凡哥儿姐儿院中的事务都由奶娘总管,偏到了贾琏这里她竟做不得一点儿主,反倒是柳儿这个大丫头总管一切。

贾琏笑道:“我心里明白她们在挑拨离间,不会听的。”

赵嬷嬷摇了摇头,道:“二爷年纪小,不大知道世事,往往这事儿经不起说,哪怕二爷知道他们说得不对,但是时间久了,听到的次数多了,也就难免有些相信了。如今既然知道她们不好,很该打发出去,千万别毁了二爷来之不易的前程。”

贾琏点头笑道:“我知道,已经说给老祖宗听了,自有老祖宗料理。”

赵嬷嬷听了,顿时松了一口气,二爷到底长大了,已经懂得如何料理身边下人了。

却说贾母自贾琏走后,便倚枕沉思,随即一笑,贾琏到底长大了,也有自己的心思了,不过这样也好,自家的爷们岂能叫奴才们拿捏,况且还说自己女儿的不是,正欲打发鸳鸯亲自走一趟,将柳儿和絮儿都打发出去,便听见外面通报说王夫人来了。

贾母眸子里冷光一闪,道:“让她进来。”

王夫人请了安,贾母便问道:“有什么要紧事,巴巴儿地过来。”

王夫人忙陪笑道:“听说姑太太有喜了,我特地准备了一些贺礼,回了老太太,好打发人送去。”她听到贾敏怀孕的消息后顿觉晴天霹雳一声响,难怪那时自己将外面的流言说给贾敏听,贾敏笑眯眯地一点儿都不恼,原来她竟是看自己的笑话!

王夫人想起近日贾母收了库房的钥匙,只让自己管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或是往各家送礼,或是处理下人口角,大宗儿银钱一概不叫自己插手,虽说在府里的地位一如既往,但终究比不得先前威风八面,可见贾敏在贾母心中的地位,使得她不由得收了昔日和贾敏争锋之心,摆出一副菩萨似的姿态,吃斋念佛,低眉顺眼,竟有一点不动声色的味道了,特特往贾母跟前道喜,还预备了一份贺礼,并贾珠出生后穿的衣裳,浆洗得十分干净。

贾母见除了贾珠穿过的小衣裳外,王夫人又预备了四匹宫绸,四匹宫缎,四个荷包,四挂数珠儿,另有补品若干,不由得看了她一眼,道:“你有心了,只是敏儿不差这些东西。”

什么好的东西尽想着给女儿,贾敏自然不差这些,王夫人心中想着,嘴里却陪笑道:“虽说姑太太不缺,但却是我的一点子心意,兼之上回我口无遮拦,竟不知道怎么着,脂油蒙了心一般,说出那样的话伤了姑太太的心,很该赔个不是。”

贾母淡淡一笑,道:“你果然如此想?”

王夫人忙道:“自然是如此想,从前年纪轻,不懂事,总是因一时之气觉得不忿,说到底,和姑太太终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我如今想透了,只觉得羞愧。”

她说的确实是实话,这段时日里她一直深思熟虑,细想想,贾敏虽然尊贵得让她羡慕,对李夫人的态度也比对自己好,但是贾敏行事并不曾失礼,她是嫁出去的女儿,自己是娶进来的媳妇,是当家作主的人,贾敏来了,自己是主,她是客,贾母再疼她,能越过自己这个媳妇,但能越过自己的儿孙不成?何必和她继续这样下去,到那时得不偿失,自己儿子既然要从科甲出身,可不像贾琏有那样的外祖家,到时少不得还得请林如海帮衬呢。

王夫人并不蠢笨,相反,她十分精明,眼见贾敏进京后贾母待自己一日不如一日,暗悔自己鲁莽,今儿赌咒发誓,又向贾母表明自己所想,果然便见贾母脸色和缓了些。

贾母暗暗点头,王氏总算学聪明了,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懂些厉害了。

和媳妇相比,她疼惜女儿,屡次斥责王夫人,但是她不希望自家和女儿女婿家生分,婚乃两姓之好,本是门当户对,便是互相帮衬扶持,如此一来,两家的前程才能更好。他们荣国府和林家本就是如此方成了亲家,林家看中了自家蒸蒸日上的权势,自家看中了林如海的人品本事,以及林家比自家多两代的底蕴。

贾母道:“可巧我一会子打发人给敏儿送东西去,一并送过去罢。”

王夫人心中一宽,点头应是。

贾母又道:“前儿我路过琏儿房里,听到两个丫头在说话,不过是两个奴才,倒说主子的不是,真真可恶之极,我当时就记在心里了,今儿你既过来了,就把他们打发出去罢,我从身边挑两个好丫头过去给琏儿使唤。”

王夫人心头一凛,忙道:“不知是哪两个丫头?这就撵出去。”

贾母扭头问鸳鸯道:“叫什么名儿,我也不记得了,鸳鸯你可记得?”

之前贾母和贾琏说话时鸳鸯在一旁伺候着,自然记在心里了,忙道:“回老太太的话,我都记着呢,一个叫柳儿,一个叫絮儿。”

贾母笑道:“是叫这两个名儿。”

王夫人神色微动,笑道:“老太太放心,这两个丫头很该打发出去。”

贾母摆摆手,王夫人方告退出去。

王夫人记得柳儿是周瑞的女儿,虽说她的确不喜贾琏,叫柳儿服侍贾琏也只是为了知道贾琏的消息,但哪里想到柳儿竟敢诽谤主子竟叫贾母知道了,因此回到屋里便对周瑞家的道:“你女儿怎么当的差事?倒惹得老太太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