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大步走到炕前,弯腰低头看着躺在贾敏枕畔的儿子。
这是他林如海的儿子,今生第一个儿子。
林如海忽然觉得如同置身梦境,他简直不敢相信,上辈子求而不得的儿子,今生就这样降生了,仿佛是苍天弥补他一般,瞧着便十分壮健,虽然不是上辈子的那个儿子,但是这样更好,但愿这个儿子能平平安安地长大。
林如海望向贾敏,眸中柔情似水,道:“夫人辛苦了。”
贾敏勒着抹额,虽然憔悴,却亦心满意足,笑道:“老爷快别这么说,便是辛苦,也是甘之如饴。你瞧,他眉眼可像老爷?他生来可有六斤九两呢。老爷须得记得给咱们的儿子取个好名儿,也别忘了告诉祖宗一声儿,咱们林家有后了。”
林如海道:“你放心,我已经拟了好些字,等满月后再选一个最好的。”
虽已子时了,林如海出了产房后,仍旧去祠堂给祖宗磕头,告知祖宗林家有后的消息,又望着祖宗神像,轻声道:“不肖子孙前世未能守住家业,未能传下子嗣,竟断了祖宗们的香火,今生祖宗保佑,如海平安得子,必不会再断祭祀。”
说着,重重磕了几个头,又上了香,方退出宗祠。
大雪依然未停,灯光之下,纷纷扬扬,四面皆白,竟显得格外干净。
贾敏平安生子,府里上下里外都是一片欢声笑语,虽是大雪,亦难掩穿梭于庭院之间的红衣俏丫鬟,她们个个心灵手巧,裁了红绫,扎了花儿系在枝头上,更映得府里喜气洋洋。
林如海见状笑道:“吩咐下去,每人赏两个月的月钱,今年过年每人多做两套衣裳。”
众人听了,顿时喜气盈腮,忙来磕头谢恩。
林如海又对晴空等贴身服侍贾敏的丫鬟婆子们说道:“这些日子你们服侍太太辛苦了,去拿几匹大红缎子,每人再做两身衣裳。”
晴空闻言笑道:“还等老爷吩咐?太太早吩咐了,不但赏了缎子做衣裳,还赏了金银锞子给我们买果子吃呢!”
林如海一笑,道:“太太赏你们的是太太赏的,我说的是我赏的。”
晴空等人大喜过望,忙拜谢不已。
林如海得子,满心欢喜,赏赐之后,忙又出去交代管家道:“如今天寒地冻,咱们家有了喜事,很该替哥儿积德行善,你明日一早带人去街头施粥并馒头,粥务必插筷子不倒,馒头也要实心不搀粗面,再去打听城外的境况,若有遭难遭灾的,都来回我,咱们帮衬一把。”
大管家暗暗吃惊,这么一来,可是不小的一笔花销,但看到林如海如此喜悦,又想林家家大业大,倒也不必在意这一点子,忙满口答应,次日便去料理。
林如海子时尚未入睡,而后便是睡了,也辗转反侧,早上起来只探望贾敏母子一回,便换上官服,早饭顾不得吃,急急忙忙去上班了,还是贾敏叫人塞了些吃食给他在路上吃。
贾敏生子的消息此时尚未传开,到了翰林院,林如海刚一入座,便有人走过来,照着他的脸细细打量,不免笑道:“昨儿做什么了?眼底倒黑了一圈儿,眍了眼睛似的,你这副模样儿出现在圣人跟前,可不是有碍圣眼?”
林如海极得宣康帝看重,这人说话不免含了些酸意。
林如海却是一笑,道:“何尝做什么?只是一夜不曾好睡罢了。”
左右张望,因不见一同僚,也是今科探花,林如海摘下襟内金表一看,面色登时一紧,忙道:“已过了时候,怎么还不见程胜兄?莫不是来迟了?”
一句话未完,已到卯时点名了,仍不见程胜踪影。
林如海暗暗叹了一口气,程胜本是十分勤谨,今日点名未至,怕是难逃一顿板子了。
想到这里,便听有人道:“真真是误了时辰,程胜兄竟来迟了,正挨板子呢!”
旁人俱去旁观,林如海略一踌躇,假作查看公务,却是未至。
上班迟了,当以板示众,林如海恐程胜羞愧,故未前去,心里只暗暗惭愧,昨夜他没有睡好,早上险些起不来,还是贾敏记得时间,早早打发人来叫他,不然,今日挨板子的不止程胜,还有他林如海。
待得程胜挨过板子,蹒跚着走进来,林如海忙上前相扶,道:“程胜兄,小心些。”
世人总是爱看别人的笑话,程胜挨打之时多人幸灾乐祸,他见此更觉羞愤,眼见林如海从里头走出来,而非从外面进去,又想先前挨打时并不见林如海旁观,心里不由得感激不已,苦笑道:“有劳如海兄了。”
林如海并未问他何以迟到,扶他坐下后,各自忙活去了。
待到下班,林如海又扶着他出去,途中程胜方道:“昨夜大雪不止,今日积雪阻路,偏生马车途中断了轴,因此方误了点卯。”
林如海安慰道:“这也是情有可原,兄切勿自责。”
程胜苦笑不已,道:“只觉得丢了脸面罢了,想我程胜何等自负,不想今日竟受此板笞,人尽皆知,实在难堪。”
林如海微微一叹,道:“男儿在世,谁是一帆风顺?二十小板而已,何必记挂在心?他年兄若平步青云,人人奉承不及,哪还有人敢提及今日之事?况今日非你之过,你若因此抑郁,反倒让人看轻了你。”
程胜听他解劝,略解心绪,露出一丝笑容来。
林如海见他想开了,复又笑道:“昨日贱内诞下一子,偏生洗三之际你我不得闲,不然非得请你去不可。不过洗三不去,满月你总得去一趟,我还想替我儿子讨你的礼物呢。”
程胜听了,忙道恭喜,笑道:“洗三我虽不能至,贱内却可一行。”
林如海哈哈一笑。
出了翰林院,迎面却见贾政踏雪而至,林如海忙上前行礼。
贾政还了一礼,笑道:“恭喜妹婿,今儿一早,老太太便去看望妹妹了。”
林如海笑道:“有劳岳母记挂着。”
见他身着崭新的六品官服,微笑而语,容光焕发,又见贾赦远远走过来,贾赦袭了贾代善的官儿,乃是一等将军,位列一品,林如海眸光一闪,含笑上去见礼。
贾赦如今正是风光得意之时,见到林如海更是欢喜,道:“今儿见了圣人,圣人还夸赞妹婿的人品才学呢,一会子家去咱们好生吃一顿酒。”
林如海婉拒道:“竟是改日罢,闻得岳母亲至,须得赶回家去。”
贾赦方想起贾敏昨日产子,哈哈一笑,道:“是了,我怎么忘记了,明儿我亲自去给妹妹道喜,今儿先家去了。”
林如海点点头,目送兄弟二人离去。
程胜眼里微不可见地闪过一丝嘲弄之色,道:“如海兄这两位内兄倒是妙人。”
林如海知他素来瞧不起贾赦贾政等依靠祖荫之人,自己不可能跟他说自己也觉得这两位内兄没有本事,只岔开道:“我瞧着今日像是又下雪的样子,兄之马车既毁,不妨同车而回罢,弟倒有一些功课须得请教兄。”
程胜欣然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