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夫人熟读法典,深知贾赦只要不做那些事,哪怕荣国府最终被二房连累抄了家,贾赦也不会获罪,顶多会因为抄家免了官职,贬为庶民罢了。
窦夫人查到的也只王夫人重利盘剥和包揽诉讼两项,没查到的还多着呢,谁知道王夫人有没有做过比这罪过更大的事儿。东院有自己约束着,下人不敢倚仗权势作恶多端,反倒是荣国府和宁国府那边不少下人欺男霸女,横行乡里,若不是忌惮贾家之势,早有人弹劾了。
夫妇商量一番,索性撂手不管,都交给贾母。
贾母得知来龙去脉后自是震惊不已,如今又听了贾赦这番话,便是她想对家中之事装聋作哑也是不成了,半日方道:“你们送到我跟前,有什么打算?”
贾赦把事情推脱得干干净净,道:“一切都由母亲做主,儿子不敢妄言。”
贾琏在外面听到此处,越发不知说的是什么事情,忙高声道:“孙儿来给老祖宗请安了。”
听到贾琏的声音,贾赦夫妇自是又惊又喜,窦夫人尚未开口,贾赦便先转身,快步走过去掀开了帘子,双手握着贾琏的肩头,上下打量,不住道:“瘦了,瘦了好些,好容易回来了,怎么不打发人先回来说一声?”脸上俱是喜悦之色。
贾琏笑道:“行程急了些,便没有让人送信。回到家中见老爷太太都不在,来老祖宗这里了,儿子便过来给老祖宗和老爷太太请安,岂料院中竟没有人在,还得儿子自己通报。”
一面说,一面扶着贾赦进去。
他见贾赦如此,明白自己给他老人家争气,又一年多没回,是故比往日和气些。
贾母跟前亦无人在,闻得贾琏忽至,早已命窦夫人掩了匣子,见到贾琏进来,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一年多不见,越发出息了,瞧来长进了许多。你们父子母子多时不见,先回去罢,我也乏了,你们出去时,叫丫头们都进来。”
贾赦暗暗冷笑,知道贾母意欲瞒着众人料理此事,他本就和窦夫人打算不管了,遂不在意地带着妻儿向贾母告退,出了正院,方唤丫头去服侍,自己一家径自坐车回家了。
却说贾母等他们走后,丫鬟们进来,立刻向鸳鸯道:“去把二太太叫来。”
贾母身边的大小丫鬟素与贾政一房亲厚,皆远着贾赦,实在是贾赦太过好色,人尽皆知,鸳鸯见贾母声色不同往日,心中暗暗纳罕,不知贾赦和窦夫人此来说了些什么,使得老太太如此恼火,她不敢多想,忙应了一句,亲自往荣禧堂去。
王夫人正同元春说话,早在元春过来时就听她说道:“不知今儿大老爷和大太太过来做什么,一进屋就叫我和丫头们都出去,丫头们远远避开了,我就来给太太请安。”
王夫人不知底细,不甚在意,只对女儿嘘寒问暖,又问针黹女工,尤其是琴艺。
元春擅长抚琴,笑说大有进益了,一语未了,鸳鸯忽然过来,服侍长辈的下人原比年轻主子有体面,母女两个见了鸳鸯,连忙让座,又命人倒茶,忙毕,方问其来意,听说贾母叫王夫人过去,不觉都诧异起来。
鸳鸯喝了一口茶,笑道:“老太太等着太太过去呢。”
元春听了,问道:“大老爷和大太太可回去了?”
鸳鸯点了点头,元春便笑道:“既这么着,我也该回去陪伴祖母了,竟是同太太一起过去罢,途中也好作个伴儿。”
鸳鸯迟疑了一下,觉得贾母今日之怒与众不同,遂半吐半露地对母女二人说道:“老太太今儿恼得很,像是有什么大事似的,特特吩咐我只叫二太太过去,因此大姑娘不妨等等,竟是太太先过去,若是无事,大姑娘再回去。”
王夫人听了,便叫元春在这里等着,自己换了衣裳,往贾母房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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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4章:
不提王夫人去了贾母房中遇到何等风雨,贾母又如何料理此事,却说贾琏陪同贾赦夫妇回到家中,叙过离别之情后,别的未问,只先问父母方才何以在贾母房中如此恼怒,在贾母门外只听到了只言片语,他年轻气盛,到底对此心痒难耐。
贾赦素无决策,遂看向窦夫人,只见窦夫人略思忖了片刻,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他,又道:“虽说咱们这样的人家没有怕过什么事,但是国法不可违,你须得谨记在心,切勿为了贪图几两银子,置阖家于不顾。此时旁人畏惧咱们家,故无人言,倘若有一天咱们家竟败了,不知道得有多少人落井下石,此事说不得也是罪状之一。”
进门这么些年,别的窦夫人没看出什么好处来,只看出了这家人实在是自视甚高,压根儿不将王法看在眼里,长辈如斯,自然没有人好生规劝贾赦、教导贾琏,若是长此以往,贾赦还罢了,贾琏不知违法之罪,亦效仿于此该当如何?因此须得好生教导他才是。
窦夫人说话时,深深地叹息一声,贾史王薛金陵四大家族,护官符上怎么说的她都已尽知,替门下人谋官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动辄便是繁华之地的肥缺,可见他们家真的是权势滔天。贾敏如今身在金陵,亦听说了不少事,因贾母上了年纪,性子越发左了,如今又不管事,不好与之说明,又和王夫人不睦,只得在和窦夫人通信时告知于她。
贾琏闻言,登时惊心骇目,失声道:“婶娘竟这般胆大?”
林如海因上辈子贾琏夫妇做下若干不法之事,与其说他们胆大包天,不如说是确实无知,因此指点贾琏时,首先便送了他一部当朝律例法典,时常令其熟读深思,先知法,而后有所敬畏,方能谨言慎行,不做出格之事。不提上辈子,今生的贾琏确是良材美质,身边多是正直良善之长辈,自己也颇上进,万不能因自己知其恶事,便不再理他。
贾琏如今年纪虽轻,却也知道什么做得,什么做不得,忽然听窦夫人说一向仁慈和善的婶娘竟私下放利钱、替人打官司,怎能不为之吃惊,不知道人品端方的贾政是否知晓。
贾琏突然想到贾政,对贾珠不禁心生同情,从前他羡慕贾珠,如今却觉得贾珠殊为不易,年纪轻轻,只知读书,竟无丝毫玩乐之时,又有贾政时常督促,每日除了读书,仍是读书,在江南时便听贾珠曾经说过,按贾政夫妇所想,怕要来年南下,参加乡试。
窦夫人听了贾琏的话,冷笑道:“二太太有什么不敢?咱们知道的只这两样,不知道的还多着呢。便是二太太的陪房周瑞,倚仗权势,霸占平头百姓家的良田地亩,不是一两起,不过是大家畏惧荣国府和王家的权势,敢怒不敢言罢了。”
想了想,又道:“好似从琏儿身边出去的叫柳儿的丫头,本是周瑞的女儿,如今嫁了个做古董生意的,也没少坑蒙拐骗,似乎还曾倚靠咱们府上的威势,勒令别的古董店关了门。”
贾赦跳将起来,连带茶几上的茶碗摔到地上打了个粉碎,他顾不得湿了半边袍子,一叠声地道:“既有此事,该当跟老太太说一声才是,也让老太太瞧瞧,平素这些都是什么阿物儿,二太太放利钱,定然也是交给周瑞家去办的,竟不如老太太做主,打发了这几个狗奴才,没了膀臂,瞧二太太日后还如何重利盘剥,包揽诉讼!”
窦夫人却摇头道:“既已交给老太太,便没有我们置喙的余地。我们且看着罢,若是老太太秉公办事,咱们心里安慰些,也好防微杜渐,若是老太太当真偏心二老爷家,咱们心里好有个底儿,暗中替自己打算些,莫等到无法回头之时,咱们什么都得不到。”
贾赦和贾琏听了这话,顿时默然不语,尤其是贾赦,一脸黯然。
其实窦夫人说的乃是事实,贾琏自小虽不如贾珠受贾母疼爱,但是后来经贾敏之故,也渐渐与其持平,倒没受什么大委屈,但是贾赦却真真知道贾母偏心。
过了良久,贾赦方道:“都由你做主罢,横竖我管不得。”
窦夫人抿嘴一笑,虽然贾赦确实无能之极,便是因为他无能,自己方好驾驭,一时打发人去打听,待听得王夫人已安安稳稳地回到荣禧堂,并没有听说贾母对如何,不觉一怔,知晓贾母不会再对王夫人如何了,转而便对贾赦道:“原本我还想着俭省些,如今瞧来竟不必了。明儿二老爷养清客买古玩花钱,老爷也以买古玩买丫头多多支些银子来,便是花不了这许多钱,不如都留给琏儿,咱们就琏儿这么一个儿子,总得为他着想。”
贾赦也因贾母此举分外恼怒,闻声便问道:“这是何故?”
贾琏在一旁看向窦夫人,也想知道其中的缘故,心里暗暗感激窦夫人无时无刻都记挂着自己,虽不是生母,却也相差无几了,便是贾赦,也没有这样周全妥帖。
窦夫人冷笑道:“珠儿和琏儿说亲时,聘礼聘金都是从公中出的,二太太真真疼珠儿,凡是好的都色、色齐备,竟有二三万两的聘礼都不止,下聘之时谁家不称赞咱们家富贵?故我比着他们要,额外又多要了三成,二太太原不舍,我便说按门第,咱们两家比他们两家高,按身份,琏儿是长房长孙,将来爵位都是他的,难道连娶亲的钱也不该拿?若是不给,倒要出去问问,听听外人怎么说这个道理。因此二太太方按着我要的预备了,不然,你道咱们下聘时能那样风光?陈家那样满意?我瞧着二太太仿佛将府里一切都当成是他们的了,如今老太太也不能秉公决断,不知道被他们如何掏空呢,既这么着,咱们索性多花一些是一些。”
说到这里,窦夫人又对眼前这对父子道:“凡是琏儿所需之打点花费都问公中要,千万别想着俭省,宁可多要些也不能少要了。至于老爷,若是买丫头呢,花几十两银子便说是千儿八百两,买古玩呢,花五百两便说是五千两,他们又不知底细,难道还不给老爷支银子?不过银子可不许老爷私藏,咱们可就指望这些银子都留给琏儿了。”
对于窦夫人不让自己私藏银子,贾赦心中略有些不满意,但是随即一想,不管多少银子都是留给琏儿的,又不会便宜了外人去,也便不在意了。
其实贾赦自小深得祖母宠爱,祖父最疼贾政,但是祖母时时刻刻记挂着自己,祖母仙逝时,贾敏尚且待字闺中,但是祖母的梯己大多数儿都留给了他,其余的方分给父母弟妹,因此他并不缺钱花,只是觉得窦夫人说得有理,所有花费都取自公中罢了。
贾琏忽道:“不知老祖宗何以明知此事大错,却不对婶娘有所处置?”
窦夫人叹道:“家丑不可外扬,咱们这样的人家,多少事宁可遮着盖着,也不肯轻易揭破半分,至于老太太何以如此决定,我再叫人去打探打探,看看府里有什么动静。”
说罢,果然打发过去,回来时一脸诧异,紧接着道:“府里有了喜事,多发一个月的月钱呢,原来二太太有喜了,现今正养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