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睿冷冷一笑,道:“我明白,他们上门拉拢你,为的是在太子殿下留个好名儿,若是拉拢我,为的却是我父亲手里的银子。只不过,这么些年了,谁得过好的?只是他们看不明白,反而越挫越勇。咱们进了京,必得谨言慎行。”
俞恒吃一块点心,喝一口茶,发觉茶水已凉,仅是微温,不禁眉头一皱,到底还是一口喝了,道:“我进了京,少不得要进宫请安,说不定圣人也会宣了你去。”
林睿吃完点心,拿着手帕擦手,想了想,笑道:“未必,我一个小孩儿家进宫做什么?再说了,咱们进京时已近年下,上上下下忙碌非凡,圣人日理万机,哪里想得到我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你进宫,千万不必提我,我还想清静些呢。”
俞恒却道:“我便是不提,圣人也会问起。你别忘记了,自从林大人接任盐课御史,便不能从中脱身了,何况谁不知道太子殿下极看重林大人。”
林睿叹道:“也是呢,现今咱们又好,谁不说已是一家人?”
林如海本想独善其身,奈何终究逃脱不开,他因点醒太子,太子便在宣康帝跟前十分赞誉,幸而林如海不曾瞒过宣康帝,俞恒和林睿一同上学的事情,他也事无巨细地告知了宣康帝,这才让宣康帝消除了疑心。
正说着,鼓瑟忽然进来,面上冻得通红,道:“外面的雪下得有些大,瞧不清,可巧到了渡口,已经停在渡口了,俞大爷和大爷是否出去走走?瞅着雪不停,一时上不得路,另外也要在渡口集市上添些食水东西。”
林睿道:“回过了老夫人不曾?”
鼓瑟笑道:“老夫人说知道了,她在舱里歇着呢,说叫二位爷自己做主。”
林睿听了,起身披上斗篷,道:“我自然要去走走,好容易出来一趟,当地有什么稀罕玩意儿都得买一些,回去好哄妹妹欢喜。恒儿,你呢?”
俞恒却在取笔墨,一色摆在案上,又支开舷窗,瞧了瞧外面的景色,道:“你先去,林妹妹喜欢古朴别致的东西,你拣好的多买些,我先把雪景画下来给林妹妹看。等我画完了这景,再去找你。不然,你等我一起过去也使得。”
林睿忙摆手道:“我等你一起,免得你去得晚,咱们未必碰得到,反倒走散了。”
俞恒出去看了一回,方回来作画,默不作声,唯有一室寂静。
林睿负手出了船舱,果见雪花十分密集,落在水面上,仿佛无数只蹁跹飞舞的玉色蝴蝶瞬间溶入其中,不禁来了兴致,意欲吟诗一首,好写在俞恒的画上,到时候必然更得黛玉的欢喜。措辞一番,才得了四句,便见许多人往他们这艘船行来,不消片刻,到了跟前。
林睿乘坐的乃是俞家之船,并未言语,也没过去细问,却见俞家的管家过去,回来手捧拜帖,看到林睿,忙笑道:“不知道谁走漏了消息,附近官宦之家听说咱们的船泊在此处,便送了拜帖来请,又有许多礼物。”
此乃世情,林睿倒不如何诧异,道:“管家只管禀告老夫人和恒儿便是。”
管家微微一笑,眼里掠过一丝赞许。
俞老太太得了信儿,并未出来,只道:“用一等的封儿赏赐来人,帖子和东西收下,宴请便罢了。我老天拔地的,睿儿恒儿年纪又小,经不起折腾,只管让他们各自回去。”
管家答应一声,自去料理。
他们一路疾行进京,非止一次,每至泊岸之时,总有人听得消息,然后来拜,俞老太太接连推脱了几次,直到经过大渡口时,实在是推脱不得,方在船上见了几家女眷。和俞老太太一同进京的林睿,亦和俞恒一般,平白得了许多礼物。
林睿拣轻巧别致的收在一个红酸枝木的箱子里头,钥匙放在自己的荷包里,都是给父母弟妹的,俞恒依样画葫芦,也攒了不少东西,沿途泊岸时,或画风景,或买土仪,都细心地收在这个箱子里,打算一半儿给黛玉,另一半儿则孝敬自己的姐姐。
那日到了京城,一干人等弃船登岸。俞家早得了消息来接,荣国府亦不遑多让,消息递到府中,闻得林睿独自进京,贾母唬了一跳,忙让贾琏亲自带人接他进府。
林睿遥遥见到贾琏,忙来辞别俞家祖孙。
俞老太太道:“既然他们来接你了,你去他们家乃是正理,先去罢,明儿再给你下帖子。”
俞恒倒觉不舍,上前一步,到他跟前耳语道:“荣国府为人,你我谈过不下十数次,你若在那里受了委屈,只管派人跟我说,立时便打发人去接你到我们家小住。临来时,我可是答应过林妹妹要好好照顾你。”
林如海和贾敏对荣国府颇有不满,日常流露出些许来,黛玉竟记在了心里,饯别时,她学林如海的语气叮嘱他们,叫他们互相帮衬。
林睿听了俞恒的话,难免想到妹妹伶俐可爱的模样,不禁也笑了,点头称是。
先送俞家祖孙,林睿方在后面上岸,向在岸边久等的贾琏行礼。
贾琏披着一领宝蓝刻丝的斗篷,站在雪地上,更显得面比雪白,眼比水清,风流俊俏,斯文儒雅,他看了俞家的车队一眼,上前拉着林睿的手,大笑道:“林兄弟模样儿越发出息了,风大雪重,我已备了马车,快跟我回府,老太太在家里等着呢。”
林睿笑道:“还没恭喜琏哥哥,我这是来讨哥哥明年的喜酒吃呢。”
贾琏闻言,更是喜悦,笑道:“好得很,听了你这话,我便不用担心了,我先前只道你送了礼就回去呢!你这般的模样,这般的气度,明年催妆时,你可得算上一个,叫京城各家的人都见见我这兄弟是何等俊逸无双。”
林睿面上一红,道:“难道琏哥哥还找不到催妆的世家子弟不成?我小小年纪的,没的让人笑话。再说,我哪里比得上琏哥哥。”
贾琏道:“虽然有,却都比不得你,你竟是别谦逊了。咱们先回去,有说话的时候呢。”
林睿坐在车内,从窗口往外看,人烟鼎盛,较之扬州别有一番繁华之处,见马车走进一条大街,过了宁国府,方是荣国府,正面三间兽头大门,匾额上大书“敕造荣国府”五个字,底下俱是衣着华丽的门房小厮,果然和别人家不同。
见到车辆过来,门房小厮一窝蜂地涌上来请安。
贾琏先下了车,林睿紧跟其后,见众人跪了一地,忙命快起,然后随着贾琏进了仪门,剩下门房小厮们忙忙碌碌地搬行李东西,林睿忽然停住脚步,指着几口箱子道:“这里头是孝敬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们的东西。”
贾琏听了,便命人抬着跟在身后,领着林睿进门,并未去荣禧堂,而是转去了贾母院中,一面走,一面道:“房舍早就收拾妥当了,是老祖宗旁边的小跨院儿,丫头婆子色、色齐备,你只管住下,若有什么不妥的,只管和我说。”
林睿笑道:“不是说是二舅母管家?”
闻听此言,贾琏眉峰一挑,道:“是又如何?”
林睿连忙摆手,道:“自然并不如何,只不过琏哥哥成亲在即,怕耽误了琏哥哥的喜事。”
贾琏道:“早就预备妥当了,做新房的梨香院里外粉刷一新,正晾着,只等成亲,我近来也没什么心思读书,替你打点一二又如何。再说了,珠大哥犯了旧疾,珠大嫂子还得照料兰哥儿,二婶子哪里有工夫留心你这边。”
林睿疑惑道:“兰哥儿是珠大哥新得之子?”
贾琏点点头,暗暗羡慕,若是自己去年成亲,今年也能抱子了。
林睿笑道:“兰乃高洁之花,倒是个好名儿。”
贾琏轻轻哼了一声,因已到了贾母院中,便没说话,反倒是院落里一群穿红着绿的丫鬟们走了过来,簇拥着他们进房,道:“老太太早念叨十几遍了,正打算再叫人去看呢。”
林睿一路行来,看不完的雕梁画栋,话不尽的锦衣玉带,锦绣堆处,处处透露出荣国府的不凡。他心里不免感慨,难怪母亲常说荣国府和别家不同,果然如此,身为有爵之家,规制比他们家高了许多,过路的丫头婆子,穿着打扮亦是华丽非常,便是亭台楼阁,浓墨重彩,亦与淮扬苏杭一带的清雅秀美颇为不同。
林睿暗笑,母亲说的不同,指的怕就是他们家比别家富丽罢?
想到此,林睿已经进了正面五间上房,迎面就是一位鬓眉如银的老太太,将自己一把搂进怀里,含泪道:“我的乖孙儿,这么些年没见,竟这样出息了。”又问林如海和贾敏,又问黛玉和林智,竟是说不完的话。
满屋珠围翠绕,花枝招展,鼻端尽是浓郁的脂粉香气,无数侍立之人上前劝道:“有什么话,老太太快坐下同林大爷说,林大爷风尘仆仆地赶来,想来也累了。”
贾母听了,忙拉着林睿同坐炕上,底下铺着大狼皮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