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源想了想,笑道:“说得也是,我在家中等你。”
挥手作别,林睿便回了荣国府,想到沈家上下忧心忡忡,心知沈原恐怕这回熬不过去了,他叹了一口气,忙命鼓瑟速速给林如海去信,换了衣裳方去给贾母请安回话。不想,才到门口,便听里面一阵嬉笑之声。
经人通报后,林睿进去,却见房中比昨日多了一个极清秀的姑娘。
那姑娘不过三四岁的年纪,和探春身量仿佛,都颇有不足,若论眉目,固然不及迎春之温柔,探春之神采,然而别有一番爽朗利落,在贾母跟前三春不如她得贾母之意,今日身上穿着大红撒花袄,外罩貂颏满襟灰鼠皮褂,颈中挂着赤金项圈,一身富贵逼人。
看到这里,林睿暗讽,一看便知道又是个极讲究穿戴打扮的人,哪里比得自己的妹妹,虽然也在这上头用心,却不如她们这般外露。
贾母笑道:“你不认得她,她是湘云,比玉儿年纪小些。”
林睿顿时想起曾听父母说过,保龄侯府史家长子早逝,现今由次子史鼐袭爵,同弟弟史鼎出孝后,今年已去北疆效力了,兄弟都是极有本事的人物,那史家长子只留下一女,养在史鼐夫妇跟前,乳名湘云,想必便是眼前之人了。
想到此处心里有数,林睿笑道:“我听母亲说过,府上的探春妹妹和史家的大妹妹都和玉儿同岁,只是差了些月份。想来,这便是史家的大妹妹了。”
湘云素日最喜荣国府的做派,对史鼐夫人的管教十分不耐烦,不如贾母和蔼可亲,此时正在房中同宝玉追逐打闹,闻听此言,又听宝玉说明林睿来历,忙站住脚,过来拜见林睿,一双眼睛盯着林睿,满是好奇,道:“林哥哥知道我,我怎么没见过林哥哥呢?”
湘云心里只觉得林睿比宝玉更好看些,若是见过,必定认得。
贾母笑道:“你才多大,你林哥哥又是头一次回京,你哪里见过。”
说毕,又对林睿道:“云丫头自小没了父母,我心疼她,常接她过来住,一年里倒有两百天住在我这里,因此今儿也过来了。”
林睿道:“外祖母疼惜后辈,跟庙里的观音菩萨一样呢。”
贾母听了,顿时笑了起来。
湘云因问道:“我听二哥哥说,林家有个姐姐,怎么没有同林哥哥一起进京呢?”
林睿听她说话咬舌,二竟与爱字同音,不觉一怔,心想官话语音甚正,她既长于京城,又非江南,如何在这个年纪口齿不清?又听她叽叽呱呱说了好些话,竟只二、爱分不清,余者倒是极正的官话,随即看了宝玉一眼,道:“我妹妹年纪小,又是娇生惯养的,家里哪里舍得她千里迢迢地出门。宝兄弟怎么想起跟史家妹妹说我妹妹了?”
宝玉笑道:“常听老祖宗提起林妹妹,昨儿见到林哥哥,自然想起来了。听说林妹妹生在花朝节,必然是极清净洁白的女儿,可恨不能一见。”
林睿见他目光清澈,如同天边星月,纯净无暇,知他并无什么不好的心思,只是对黛玉好奇罢了,自己秉承君子之道,便笑道:“京城和江南离得太远了些,父亲不进京,母亲和弟妹便不会进京,怕是宝兄弟一年半载见不得了。”
贾母听了,忙问道:“难道你父亲明年不进京述职?”
林睿道:“回外祖母,不得圣人旨意,父亲如何能进京?况且圣人早交代了。”
贾母既喜且悲,喜的是听这话的意思林如海仍能连任,简直是天大的体面,悲的是越发见不到女儿了,她看着林睿,愈加觉得林如海有本事,不免对林睿更好了几分,衣食起居一如宝玉,且是后话不提。
彼时史湘云却在对宝玉道:“二哥哥,你可不许只顾着别人,忘了我。”
宝玉笑道:“妹妹说的什么话?我哪里能忘妹妹呢?我才得了极好的胭脂,用拧出的花汁子配着香露蒸的,一会子拿给你抹,擦在脸上,定然比窗外雪地里的梅花还好看。”
史湘云年纪虽小,却颇懂事,道:“二哥哥,你正经读书要紧,别弄这劳什子。”
宝玉平素最爱胭脂,听了史湘云的话,脸上笑容顿失,甩手道:“你不爱便罢,有人喜欢。”说着径自跑出去了,嘴里只管叫着珍珠玛瑙翡翠等。
史湘云最爱同宝玉顽耍,哪里禁得住?早跟过去了。
林睿第二天来贾母房中请安时,因贾母未起,便往宝玉房里略坐,只见他拉着丫鬟要尝她嘴上的香浸胭脂,那丫鬟拗不过,只得给他吃了。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林睿顿时大开眼界。听说宝玉有这个毛病儿是一回事,见到却觉得十分骇然,幸而宝玉心底良善,目光不见淫邪,不然真真让人觉得匪夷所思,只当时色鬼无疑。
不过,不管宝玉是否为色鬼,横竖林睿都不愿意他们家觊觎自己妹妹。
林睿暗暗决定,回去定要好好说给黛玉听,叫她心里有数,千万不能叫人哄了嘴上的胭脂去。林睿后来又见宝玉梳洗时,见到妆台上的胭脂便往嘴里送,更觉哭笑不得。然见府中上下对此都不以为意,心里十分警觉,不知贾政是否知道自己次子这个脾性儿?若是知道,定然以为如他自己在贾宝玉抓周宴上所言,酒色之徒耳。
在荣国府又住了三四日,林睿偶尔考校宝玉,说来也奇,他行事虽别具一格,论其聪明伶俐,却是百个不及他一个,贾母仍旧溺爱非常,如同命根一样,听贾琏说便是自己亦不如他。不过,有了这样的脾性,哪怕又经天纬地之才,恐也不能长久。
林睿上有父母弟妹,后有诸多牵扯,贾家下面哪个没有心机手段,不必贾母特特吩咐,也不敢怠慢,如今益发殷勤。林睿毫不在意,一面温习功课,一面往各家拜见送礼,这日才从郭源家回来不久,便见鼓瑟红着眼圈儿进来道:“沈家老太爷宾天了。”
林睿早已有所预料,但听到消息,仍觉伤感,忙换了素服,回贾母一声要过去。
贾母如何舍得,说道:“才咽了气的人,不干净,你小孩儿家眼神儿清,竟是别过去添乱了。咱们家和沈家因你父亲,也有来往,这就叫你舅舅哥哥们去。”
林睿却道:“父亲不在,理当由我去,外祖母就依了我罢。”
贾母见他执意如此,只得答应,一叠声地吩咐贾琏陪同林睿一起过去,又命多多地带些人,早些回来云云。
林睿到了沈家,先哭灵,后见沈云等,问道:“大伯父可回来了?”
沈云身着重孝,听闻此言,道:“先前大哥忙于赈灾,父亲不许他来,如今已经派人快马加鞭报丧了,想来不日即回。倒是你,快进去,灵堂里冷得很,仔细冻坏了你。”
沈原乃是重臣,又有功于国,虽然时值年下,骤然去世,但是宣康帝命礼部奉旨赐下千两白银,又赐下谥号来,丧事自是极为热闹,沈雪沈云等忙都递了折子丁忧,好容易等到派去和沈雪交接的人过去,沈雪忙忙地回来,到了沈原灵前,痛哭不已。
哭过后,见到林睿,沈雪虽然伤心,仍是难掩赞赏。
沈家子孙满堂,老太爷沈原又年过古稀,官至一品,可惜生前受尽病痛,不然便是喜丧了,饶是这般,沈家办丧事时,也是人来人往,忙得一家上下脚不沾地。
至出殡这日,吉时到时,青衣请灵。
沈家在京城百年,世交故旧无数,他们门风雅正,自然为人所敬重,前来送殡的官客堂客无数,浩浩荡荡,竟有二三里远。
林睿亦骑马随之,林如海不能过来,作为林如海的长子,他绝不能失礼。旁人看到林睿,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见他形容俊逸,举止风流,言谈有致,极似林如海,让人挑不出半点不是,心中都赞叹不已,拉着他不住说话。
望着路边彩棚筵席,皆是各家路祭,林睿一一记在心里。四王八公只来了几家,其中北静王妃和贾敏有旧,故来了,荣国府亦因林家之故,最让林睿吃惊的是四皇子。
在宣康帝平安长大成人的皇子中,四皇子仅比太子年纪小,比七皇子大了七八岁,早封了明郡王,若是没有太子,便以他为长,夭折的二皇子三皇子皆是他的亲哥哥,他母亲乃是贵妃之前的贵妃,和元后同年进宫,出身比元后更高,也比贵妃得宠,若不是宣康帝急于拉拢元后娘家,他便是嫡子了,因此即使太子之位甚稳,他心里仍旧十分不甘。
四皇子素知沈家故旧甚多,有心拉拢,又想告知世人自己如何体贴下属等,故向宣康帝请旨前来,路边设祭,命长史官主祭代奠,也算是皇家对沈家的恩典,另外便是他听说林如海之子亦在,待沈雪兄弟一干人过来拜见谢恩时,寒暄过后,提出要见林睿。
沈雪眉头微微一皱,暗暗叹了一口气,四皇子此举,未免太外露了些,想是太子稳如泰山,他愈加急躁了些,即使如此,沈雪也只能让人去唤林睿过来。
林睿素日听林如海谈及诸位皇子,唯太子和九皇子有明主贤王之才,明郡王四皇子虽然母亲出身高贵,也有十分精明强干,品行却不如前者,近来已依靠母舅,拉拢了朝堂上许多官员,在宣康帝跟前处处宣扬他的好处。
下马到四皇子跟前,林睿心里转过了无数念头,见四皇子端坐在轿内,约莫二十六七岁的年纪,一表人才,十分威仪,忙走过来参见。四皇子自有身份,便于轿内伸手挽住,笑道:“倒像是见到了林大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