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生性喜散不喜聚,看文观书,旁人看最终团圆,她却难免想得悲观些。何况她听林如海教导,那些古今野史里并史上许多文豪多是负心薄幸之人,怎能不为之忧思?
在黛玉看来,唯独如自己父亲这般,才值得托付终身,俞恒能做到吗?虽然父亲为自己择婿时曾说,林家之子不纳妾,林家之婿亦如此,可是俞恒是俞皇后的亲兄弟,家中一根独苗,而自己生来体弱,近年方好,不知能否十分遵守。
想到此间,黛玉不觉泪下,恐人看到,忙用手帕拭了。
雪雁收好锦盒回身,笑道:“姑娘又多心了不是?俞大爷记挂着姑娘是好事,怎么到姑娘这里反担心了呢?依我看,姑娘好好地在家,等俞大爷将来给姑娘挣个一品的凤冠霞帔!”
黛玉啐道:“哪里来的胡话?没有影儿的事,偏你来说。”
雪雁道:“还说我呢,这做斗篷的皮子难道不是皇后娘娘赏赐叫俞大爷送来的?这样好的皮子,在咱们江南寻常是买不到的,只北边儿才有罢了,还有这斗篷的面子,也是皇后娘娘给的刻丝。老爷太太说了,在圣上跟前挂了名儿,便是定下了。”
黛玉摇头不语,尚未定下的事情,怎能不让人患得患失?
至晚间林如海从贾敏口中得知俞恒所送之物,不禁轻轻哼了一声,道:“倒也用心,只是眼看着考试在即,别太耽误了功课。”
贾敏笑道:“知道了,我回话时就这么说。”
说毕,问道:“老爷看,他们兄弟两个可能考上?虽说他们年纪轻轻就考中了秀才,可是乡试囊括两省万千学子,若要拔得头筹可不容易。”
林如海道:“放心罢,他们两个的火候早已到了,只需考中举人,后年会试殿试他们必定高中金榜。殿试不必说,圣上亲考。至于会试,他们亦能通过。倒是琏儿,不知是否能够得中,今年在京城我见他的文章,略觉华丽浮躁了些,想是几次落榜所致,非主考所好。”
贾敏忙道:“后年的主考是谁?老爷没提点琏儿几句?”娘家就这么一个能撑得起门第的侄子,贾敏自是希望他早早考中出仕,免得娘家无人,惹人嘲讽。
林如海笑道:“我已提点过了,日后如何,看他的造化罢。主考是谁?我听圣上说了,点的就是苏大人。不过此事十分隐秘,外人不知,你别说给外人听,我连睿儿和恒儿都没告诉,他们文章本事好,不必如此按着主考所好应试。”
贾敏听了,登时放下心来。
苏黎性子冷傲,但有一件便是他从不徇私,不必担心考场上有人营私舞弊。
过完年,贾敏缓缓地收拾东西,家里的东西,林睿娶亲的聘礼,给黛玉攒的嫁妆等等,尤其是他们家这么些年来攒的书籍字画等等,都得带走。如此东西,千头万绪,都需要贾敏亲自料理清楚,除此之外,又打发人先进京修缮收拾旧宅。既已打算回京,想来是要久住了,听林如海话里话外的意思,也是想在京城得了清闲之职,就是不知道长庆帝如何了。
大年初一起始,已改元为长庆。
邸报送到江南林如海手中,便不再称宣康了,而是长庆元年。
因今年是长庆帝登基后的头一年,普天同庆,京城之中亦极是热闹。长庆帝宽厚,底下人等自是笑容满面。过完正月,册立大典在宫中举行,一是俞皇后的册后大典,一是皇太子的册立大典,至于嫔妃等人的册封统统定在十一月,尚有十个月。
俞老太太心中事了,闭门谢客,只在家中静养。她心中最担心的就是俞皇后和俞恒,如今俞皇后已受过册封大典,太子亦然,俞恒的亲事又有了着落,俞老太太自然欢喜不尽。
不过,因为两家亲事并未声张,别人不知俞恒已定亲,瞧着俞皇后和太子如日中天,仍旧有不少人托亲戚故旧从中说和。他们胆敢如此,无非是因为俞恒家中没有父母,自己本身无功于国,又有天煞孤星之名,许多勋贵之家还不愿意将女儿许给俞恒呢。
俞皇后和俞老太太心中感激林家,便是因此。
不管是世人所看,还是俞家自己眼中,俞恒虽是俞皇后的亲兄弟,奈何一身白衣,又没有父母兄弟,匹配不得黛玉,论身份,太子妃并诸皇妃的出身尚不及她。俞皇后当年被选作太子妃时,原靠家世入选,而非俞家靠出了皇后发家,那时俞皇后的身份和如今的黛玉相差不离,并不比黛玉高,反而是林如海更有清名,乃是状元。
因此,外人说和时,俞老太太早说俞恒已经定了,不想别人不信,毕竟俞家没有正经向谁家提亲下聘,俞老太太不耐烦再与之应酬,遂如此托病在家。
黛玉从林如海和贾敏处得知消息,既为俞恒觉得欢喜,又担忧俞老太太的身子。近年来常听说俞老太太不好,她已是这么大的年纪了,如今虽然健朗如初,但老健春寒秋后热,谁知如何?因此,平素黛玉帮衬贾敏打点东西,心里却有自己的盘算,每逢贾敏往京城里送礼时,暗暗提点贾敏多送俞老太太些补品药材等等。
黛玉能想到的,贾敏如何不知,何况俞老太太信中本就说明怕自己一时有个好歹,所以才急着为两个孩子定下,不然,定会等到黛玉再大些方定。
如此韶华容易过,转瞬又是一年秋,俞老太太每回来信,都说健朗如初,贾敏等人渐渐放下心来。这年八月下旬,天高云淡,桂子飘香,贾敏早就接连几日坐在家中不出门,等得心焦不已,早就命人打探好几回了,这时候乡试该放榜了。
因方先生已于半月前辞馆离开,黛玉无学可上,亦在屋里看书。
林睿和俞恒在金陵考试的时候,不放心林智一人在书院,遂带他同往,打算考完试然后带他一起回扬州来。他们七月初去了金陵,考试却在八月,因此静等了一月方于八月初九进贡院。此时,正是放榜之时。
雪雁在花园子里捡了许多桂花晾干做成一个枕头,拿进来时,一身香气袭人,见黛玉坐在窗下,红衣旧书,如诗如画,不禁笑道:“姑娘就不担心?”
黛玉放下书,道:“担心什么?中了固然欢喜,不中,过一二年又是秋闱。”
雪雁奇道:“姑娘素日争强好胜的,怎么今儿却不如此了?”
黛玉横了她一眼,不再言语。
白鹭见雪雁放下枕头,扯着她出去,道:“姑娘心里焦虑非常,你来说这话。难道你没瞧见你出门时,姑娘看书看到那里,你回来后还是看到那一页?只是未露出来罢了。”
雪雁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是假作平静呢。
黛玉在屋里听到她们说话,并未如何理会,走到窗前,望着窗外几枚落叶翻飞,如同风中的蝴蝶,蹁跹之间,灵动非常。
正在这时,雪雁笑容满面地进来,道:“姑娘,报喜的到了。”
黛玉听了这话,忙回过身,问道:“你这小蹄子,既然到了,还不说给我听?难道竟要我三催四请,你才说不成?”说话间,黛玉脸上泛着淡淡的笑意,雪雁说报喜,不管名次如何,必然是中了,只不知道是林睿中了,还是俞恒中了,或者两人都中了。
雪雁笑嘻嘻地道:“姑娘莫急,先赏了钱,我再说。”
黛玉道:“你们去账房里各自领一吊钱就是。”
雪雁笑道:“谁没见过一吊钱?好姑娘,将你的荷包赏我,我就说。”
黛玉低头一看,是白鹭做的荷包,里面没装金银锞子,只有几块沉速,唯独荷包上的针法与众不同,因白鹭说是家传,不肯外传,雪雁央求了几次不得,便要照着荷包学。黛玉摘下荷包抛过去,道:“给你,该说了罢?”
雪雁攥着荷包,笑道:“回姑娘,大爷中了第三名,俞大爷中了第七名。”
黛玉顿时喜上眉梢,随即嗔道:“我问的是哥哥,你说别人做什么?就你嘴快!哥哥读书这么些年,做的文章连先生都称赞,我瞧着佩服不已,怎么才中了第三名?我还想着哥哥连中三元,再复爹爹当年的风采呢!”
雪雁笑道:“哎哟,我的姑娘,这还差?两省多少学子?总有千百个呢,咱们大爷中了第三名,谁不说是年少有为?偏生姑娘就爱那第一的名儿。”
黛玉道:“谁不想得魁首?我就不喜别人压过我去。”
说完,径自往贾敏房中道喜,沿途之中,下人喜笑颜开,亦向黛玉道贺。
彼时贾敏笑得合不拢嘴,早已赏赐了来报喜的人,又命人带下去吃酒,同时又赏赐府中上下人等,不多时,又要接待前来贺喜的人,黛玉见了,少不得帮贾敏料理,外人见她管事亦是井井有条,不由得交口称赞。
半个月后,好容易忙完,等到林睿兄弟和俞恒等人回来,贾敏便急急打点行囊,择日启程。闻得他们进京,旁人虽不解,却都来相送。
黛玉因见家中只剩林如海一人,临行前忽然反悔,要留在家里陪伴林如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