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比别人先出来一步,尚未开口说话,见贾琏蹒跚着脚步跟在后面出来,蓬头垢面,满眼血丝,看到林睿和俞恒,贾琏有气无力地对林睿道:“好兄弟,快扶我一把!”至于俞恒乃是正经的国舅爷,贾琏可不敢开口。
林睿上前扶着他,笑道:“琏哥哥,你参加几次了,怎么还这般模样?”
贾琏道:“前几回并不如今年这般寒冷,何况,每次从贡院里出来,我都觉得是再世为人。怪道都说科举难,难于上青天,果然如此。你见到了不曾?有人早早就冻得昏迷不醒,还有人呕了血,还是个五六十岁的老人家,难为他了。”
林睿一笑,一眼瞧见林智站在马车上对自己招手,忙问贾琏道:“家里可来人接了?”
贾琏往外面看了看,瞧见小厮昭儿,遂道:“已经到了。”
凡是家境富贵的,都早早打发了小厮来接,贾琏和俞恒向林睿告别,各自上车离开,林睿走到自家马车前,林智先递出一件灰鼠披风给他,道:“哥哥上车,还带了用小棉被裹着的一罐米汤,还热着呢,哥哥先喝几口暖暖。”
林睿接了披风,道:“曾家的人来了没有?”
林智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抿嘴一笑,指着后面道:“在那里等着呢。”
林睿走过去,得知曾冼尚未出来,等了片刻,直到曾冼从贡院里出来,只是脸色略苍白些,相见过后,道了平安,方各自上车归家。
林智看了林睿一眼,难怪哥哥娶嫂嫂,没被曾冼揍一顿,这份心思用得恰到好处。
林睿坐在车里,喝着林智倒的温热米汤,浑身大畅,见林智如此,道:“你别在心里笑话我,赶明儿你也得经历这一遭儿。”
林智撇撇嘴,问道:“妈在家里等着呢,咱们赶紧回去正经。”
及至到了家中,贾敏急忙迎上来,嘘寒问暖,果然十分关切,因而香汤早已齐备,忙命林睿先诊脉,闻得大夫说无恙,方许他去洗澡更衣。
林睿洗完澡,换了玉色衣裳,等到头发干了,觉得疲倦已极,见过贾敏后,便去安歇。
贾敏心疼儿子,变着花样儿地让人给他补,同时还挑了许多补品送到俞家给俞恒。林睿在家两日,便出门会友去,均默写出当日所答,彼此赏鉴。过了十来日,到了放榜的时候,林睿胸有成竹,倒不如何焦虑,反倒是贾琏心急火燎地叫人去看。
贾琏接连考了几次,皆未得中,导致他和林睿等人同科,难免觉得羞愧。这日贾赦、窦夫人和陈娇娇、迎春等都在东院,见他急得走来走去,都笑了起来。半日,忽然有昭儿来报喜,气喘吁吁地高声道:“二爷中了,二爷中了第七十六名!”
一语未落,喜得贾赦当即跳了起来,问道:“当真中了?”
昭儿在门外道:“中了,老爷,二爷中了。”
贾赦顿时喜气盈腮,翘着嘴角,道:“是喜事,来人,赏昭儿二两银子打酒吃,去跟府里的人说,每个人多发一个月的月钱,再去给老太太报喜,等到二爷中了进士,到时候每人发三个月的月钱!”
贾琏却问道:“林大爷中了不曾?”
昭儿才接了赏银,听贾琏问,忙道:“回二爷,林大爷也中了,中了第二名,俞国舅中了第三名,林大爷的内兄曾大爷中了第九名。外头都说,这一榜少年才子极多呢!”
贾赦听了,对着贾琏吹胡子瞪眼,道:“你比他们都大,却不如他们。”
贾琏不以为意,笑嘻嘻地道:“读书得靠天分,我本不如林兄弟,何必和他们相提并论?再说,我考中了贡生,就能参加殿试,十有八、九能中进士,到时候算得上是名正言顺的读书人了。在我这样的年纪,多少人还在考秀才,我也是年轻有为了。”
一席话说得贾赦忍不住笑起来,众人尽皆莞尔。
当世读书人清贵,虽然贾赦自己不喜读书,但是对读书有天分的人生而敬重,今日儿子中了贡生,眼见进士就在眼前,心里如何不欢喜?正如贾琏说的,他还年轻,他今年不过二十几岁,未满三十,当真称得上是年少有为。
贾母得知贾琏得中,自是十分喜悦,忙命鸳鸯找出好几件东西赏给贾琏。唯有贾政和王夫人情不自禁地想到贾珠,不免有些闷闷不乐。
元春如何不知父母的心思,素日严加管教宝玉,亦盼着他能和贾琏一般光耀门庭。
宝玉本不舍元春出阁,今见元春时时刻刻逼迫自己读书,厌烦之心大盛,兼之秦可卿出殡时秦钟和智能儿在尼姑庵里厮混,未免失于调养,大病一场,又因智能儿来探望,秦业大怒,痛打了秦钟一顿,随即活活气死,秦钟连伤带病,又急又愧,就此死了,从此没人和宝玉作伴,宝玉哪里还肯读书?疯疯癫癫地指责了元春一顿,径自去顽了。
元春捡起宝玉扔掉的书,长叹一声,只能暂且罢手,同时觉得宝钗不错,乃因宝钗常常劝谏宝玉读书,堪为贤妻,难怪王夫人极中意和尚道士说的金玉良缘,将来自己出阁后,宝玉身边有宝钗时时督促,自己即使不在跟前,也能放心了。
今闻贾琏高中,元春暗暗叹息,若是贾珠在世,必然比贾琏出色,偏生不在了,唯独宝玉知道后,冷笑一声,道:“不过是国贼禄鬼之流,有甚值得庆贺之处?”
贾母本疼宝玉,听他这么说,恐令他不喜,便没让人摆酒唱戏地庆贺。
贾赦听说后,气得站在东院指着西边荣禧堂的方向破口大骂,贾琏忙和陈娇娇来劝。贾赦不管不顾,执意要请人庆贺,家里好容易出了一位读书人,怎能不让人知道,最终被妻儿女媳都劝了一回,方没有一意孤行地设宴请人。
此次会试取中的学子,以俞恒年纪最轻,今年十八岁,先前皇后的话从南安太妃和南安王妃口里传出来,众人便知长庆帝何等看重俞恒了。他年纪轻轻靠自己的本事考中贡生,且名列前茅,那么进士亦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十八岁的进士,天纵之才并非虚话,指不定还能位列一甲呢,长庆帝亲自批阅,如何钦点,都是长庆帝自己做主。
不久,到了林家向曾家下聘的日子,并请期十月初八,十分热闹,因林睿高中,来贺之人极多,贾母久不出门,今日带着阖家老小都过去了,见到林睿,皆是夸赞不绝,待见到林家的聘礼和聘金,不由得有些出神。
贾母倒还罢了,别人见了,只觉得十分诧异,以林家的家业,不致于如此简薄才是,这些聘礼聘金在别人看来自是一等,但对于林家而言,却不过九牛一毛,怎么长子娶媳竟如此小气?待后来他们见了曾净的嫁妆,方知晓来龙去脉,且是后话不提。
与此同时,在相隔千里之外的江南,奉旨南下的官员亦已到了。
林如海知林睿和俞恒文章的火候早到,因此从邸报上看到二人高中的消息时,神色十分淡然,不以为奇。反倒是黛玉格外喜悦,命雪雁打赏了现今还在林家服侍他们父女两个的仆从,给林如海做完一件春衫后,又给林睿做衣裳,打算带回京城给他。
父女两个留在扬州,过了年后,黛玉出挑得越发好了,眉梢眼角隐约有些林如海的谦和恬淡的影子,从容淡定,更显得身形袅娜,态度风流。
林如海于三月初方和新任盐课御史交接完,得到邸报没两日,悉数完毕,父女二人启程进京。家里的许多家具物事都被贾敏先带走了,下剩的不多,十分轻便,一条船足矣。
黛玉头一回出远门,极爱看风景,但见船行过处,绿波如碧,青柳如丝,其间莺声燕语,比起园中花柳之姿,莺燕之影,另有一份灵动。看到心动时,她忍不住提笔挥毫,将其绘在纸上,同俞恒当年所绘的一比,虽是同地同景,却有五分不同。
林如海难得清闲,陪着女儿一同舞文弄墨,大是自在,不知不觉就到了京城。
他们弃船登岸之时,却在殿试之前,林睿和林智兄弟两个亲自带人来接进府中,阖家团聚,自是欢欣非常。贾敏拉着黛玉问自己进京之后江南发生的事情,林如海则考校儿子的功课,又看了林睿的文章,皆忙碌不堪。
黛玉见了自家在京城的宅子,只觉得竟比扬州的齐整十倍,扬州所居毕竟是官邸,并不如何宏伟,占地也不大,而此处却是亭台楼阁、假山流水一应齐全,十分幽雅,喜得黛玉忙不迭地叫林智带她去逛。
次日一早,林如海进京面圣,长庆帝升其为吏部尚书,赐假一月在家。先前林如海虚职虽是尚书,却无实权,也非六部之中,故今日方得实权实缺,从三品升至一品,正经掌管吏部,即官员升迁考校等事。
贾敏等人听了,更是喜悦。
等林如海从宫中回来,这日一家人都未出门,皆在园内,林如海和贾敏说些京城中的消息,林睿在旁边听,黛玉则和林智站在花树下捡落花,装进锦囊,忽然贾家递了帖子来,说是元春做东,在园内设宴,请贾母吃酒,又请贾敏等人过去。
林如海皱了皱眉,问道:“都请?还是只请你?”
贾敏放下帖子,道:“除了老爷,请了我和睿儿、玉儿、智儿。我带着玉儿去,睿儿和智儿到底年纪大了,他们家又有别人家的姑娘在,见了倒不好。”
林如海想了想,道:“让智儿也去。”林智最护着黛玉,免得贾宝玉唐突黛玉,黛玉面皮儿薄,不知反驳受了委屈。再者,两家是亲戚,林智不过十岁,兄弟姐妹自能相见,至于非贾家人的宝钗,年纪相差得极大,一心想着金玉良缘,不必如何在意。至于林睿,已定了亲,下了聘,又忙着考试,不去的话乃是师出有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