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1 / 2)

此话一出口,因今日休沐,俞恒侍奉床前,想起一些心事,对贺俞氏道:“老姑太太且先回房,等王太医替祖母诊好脉息,即刻过去替表兄弟们诊脉。”

贺俞氏看了看王太医,扶着丫鬟转身先回去了。

王太医听了俞恒的话,却是十分诧异,他已经给俞老太太诊好脉,又重新写了药方,正欲告辞时贺俞氏亲自过来,怎么俞恒留下自己却说尚未诊脉?他常在宫中并官宦之家走动,很快就明白俞恒有话交代自己,遂笑道:“俞公爷有什么话只管吩咐。”

俞恒问道:“到底是王太医,竟猜出我有话了。老姑太太家原本住在粤海,距离京城数千里之遥,他们那里和京城大为不同,初次进京,得此症状,可是水土不服所致?”

王太医赞道:“俞公爷原来也知道?单听府上老姑太太所说的症候,正是水土不服。”

俞恒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笑道:“我有一事还请王太医相助。”

王太医道:“俞公爷请说,若是力所能及,必定不会推辞。”所谓力所能及,便是不阴德,而且不会惹来烦恼。

俞恒素知王太医的心性,这也是为何单请王太医进府给自己祖母诊脉的缘故,他微微一笑,道:“我请王太医去给老姑太太的家兄弟姊妹诊脉时,按症候开方配药,但是老姑太太问起病因时,王太医略含糊些不予说明,可好?”

王太医纳闷道:“这是何故?”

俞恒道:“并没有什么缘故,只是请太医相助。含糊过后,他们若在追问,太医再说是水土不服的症候。”如此,更容易让人疑心病因。

王太医想了想,既不耽误自己诊脉治病,也没让自己哄人,不过是略含糊些,然后再回答,实在是不值一提,道:“既然公爷如此交代,下官听从便是,举手之劳而已。”

俞恒谢过,吩咐屋里伺候的老嬷嬷叫人抬了竹轿,送王太医去清辉阁。清辉阁距离正院极远,兼之天气炎热,王太医已经年过半百了,将及花甲之年,一路走过去未免容易累着,于是俞恒便叫人抬着他过去,也算是自己对王太医的一番心意。

王太医听了,果然感动非常。

等王太医他们离开后,俞恒招手叫来两个婆子和一个小丫头,吩咐了一番,她们听完,不由得看向俞老太太。

俞老太太道:“恒儿,你这是做什么?”

俞恒若无其事地道:“就是让她们在王太医离开后路过清辉阁,说些天煞孤星的传闻,好叫老姑太太他们知难而退。”黛玉是他心系之人,当初林如海曾经就说过看她府中简单,能让黛玉清闲些,故而他不愿老姑太太久住不走,何况他们还想着进宫打扰自己的姐姐。

俞老太太道:“不行,你还嫌你天煞孤星的名儿不够响亮?”

俞恒却是一笑,坐在床前镂着花卉草虫的鼓凳上,道:“外人言,何必在意?孙儿名声传了这么多年,虽有灵台师父开口,亦难让人相信,既然如此,宁可再响亮些,免得那些人为了名利时常来打扰咱们的清静。再者,孙儿名声在外时,无人登门,此时姐姐封了皇后,他们便来,可见其为人,倒不如一概摒弃在外,免得惹出祸事。”

即使是门风雅正的书香世家,也不是人人都好,总有那么几个为非作歹的,俞家族中如此,俞恒舅舅家亦然,只是不在京城中,尚未登门罢了。旁人看重亲友人脉,俱是连络有亲,俞恒却觉得有不如无,虽然少了助力,却是更清静。

俞老太太低头思索片刻,觉得有理,自己在时,乃是长辈,无人敢对俞恒指手画脚,倘若自己去了,他们小夫妻两个毕竟是晚辈,不好打发,遂点头道:“就依你罢。我早有了法子打发他们走,却不如这个法子。只是又加重了你的名声,让我心疼。”

当下,俞恒吩咐的两个婆子和丫鬟出去了。

清辉阁中,王太医依照俞恒的嘱咐,诊脉后,果然都是水土不服,不过症候不一,遂分别给众人开了治疗水土不服的方子,却并未言及病因,贺俞氏立即开口询问。

王太医听了,当即含糊其辞,目光躲闪,咳嗽了一声,道:“并无大碍,老太太放心。”

他越是如此姿态言语,贺俞氏越是怀疑,厉声道:“还请太医言明,到底是什么病症?这样厉害?几个孩子都不好。”

王太医暗想俞恒了得,连贺俞氏等人会追问的事情都想到了,遂道:“并不是大症候,只是水土不服罢了,将养几日即可。”

贺俞氏犹疑不定地看了他一眼,心中却是不信,再三追问,王太医仍是说水土不服。

贺俞氏自小读书识字,也知道水土不服的症状,但是他们一路上走了数千里的路程,途中也曾住在别处,何曾水土不服过?何况王太医又躲躲闪闪,只怕有什么厉害的症状也未可知,因实在问不出来,唯有放王太医回去。

俞公府请太医院的太医来,从来都不必给诊金,按年节送礼,贺俞氏亦知,故无表示。

虽然得了药方,贺俞氏却不敢让人煎药,想了想,起身往俞老太太房里让她再请个医术精湛的太医来,这个太医实在是信不得。她穿过花园,沿途遇到不少丫鬟仆妇,恭恭敬敬地向自己行礼,贺俞氏心头得意,路过水亭时,忽然听到里面有人说话,隐隐约约听到一些只言片语,说什么贺家,她立刻站住脚细听。

因离得远,听不清,贺俞氏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走近水亭,只听其内有个小丫头脆生生地道:“乔妈妈,王太医能给老姑太太家的公子小姐治好么?我不大相信呢,谁不知道咱们公爷的名声,哪里像他们这样居然敢住下来。”

接着,贺俞氏又听一个婆子呵斥道:“你胡说什么?仔细拔了你的舌头!咱们公爷好容易才有今日的前程,哪能任由你们说三道四?快快住嘴。”

小丫头嘟囔一句,贺俞氏并未听清,却听又有一个婆子道:“老姐姐别恼,咱们公爷那样的名声,她一个小丫头难免好奇些。也真真是巧,老姑太太才住进来几日便得了病,怪道是老太爷的嫡亲妹子呢,比二老爷三老爷胆气壮,二老爷和三老爷哭着求着搬走呢。”

听到这里,贺俞氏无有不知的了。

俞恒的名声贺俞氏早就听说了,本和兄长并非十分亲密,听说兄长过世后,又是几年以后,当然知道俞恒命硬,祖孙四代接二连三地没了,难道竟是他克着自己的儿孙了?

贺俞氏悚然一惊,正欲再听,却听亭中人道:“咱们快推开窗户瞧瞧,别叫人听到了,回头老太太和公爷知道,不撵我们出去才怪!”

贺俞氏再也听不下去了,但躲闪不及,遂加重脚步,故作镇定地吩咐身后的心腹丫鬟道:“来回走了几趟,实在是累得慌,不知亭中可有人,咱们歇歇脚。”丫鬟答应一声,扶着贺俞氏进了亭子,见到里头两个婆子一个丫鬟,正惊慌失措地站着。

贺俞氏和蔼可亲地道:“不必慌张,刚刚你们在说什么?”

三人均矢口否认道:“不曾说,想是老姑太太听错了?”

贺俞氏笑了笑,她既已听到了,也就不再追问,自己问她们说的是什么,就是说明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果然三人如逢大赦,连忙告辞。

人离开后,贺俞氏脸色一沉,低声吩咐丫鬟去打听。她羡慕俞家的权势,但是她也不愿自家人遭殃,若当真是俞恒所克,她决不能住在这里,横竖就算住在自己家,有什么事情一样来找俞家帮衬,自己还有另外两个内侄呢,都做了大官。

不管怎么打听,俞恒的名声本就是人尽皆知,又见儿孙们病势沉重,贺俞氏立即要搬家,遂向俞老太太辞别。

俞老太太听说他们因疑心并未用王太医的药,反而悄悄请了大夫来看,所开药方自然不及王太医的精妙,故而未有起色,不禁冷冷一笑,假作挽留,道:“老姑太太府上自然是能住人的,但再过几日回去,更加齐整些。”

贺俞氏听了,原来自己家的旧宅能居住,这就更好了,不必住在驿站里,免得名声不好,俞恒的命这么硬,她宁可住在驿站里或者客栈里,也不敢住在俞公府了,因此连忙摆手道:“不必了,嫂子欠安,我们心里愧疚,不敢再叨扰,还是回自己家罢,日后再来给嫂子请安问好。那些孩子们也都有些不好,在自己家静养更好些。

俞老太太顺水推舟不再挽留,命管家送他们离去。

这几日俞恒又见过贺福生兄弟两次,从他们嘴里俞恒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他们来人颇多,住在俞公府,自己派去的小厮也知道了一些。

原来他们家并不仅仅是利欲熏心,而是粤海一带海啸不断,百姓背井离乡,他们家损失惨重,又被几起难民冲进家中抢夺走了不少财物米粮,伤了不少人,同时又有倭寇不断骚扰,他们不敢再住下去,恐和本地县令一般被难民、倭寇斩首,遂在得到长庆帝登基的消息后卖掉田庄,急急忙忙地进京,以求庇佑。

而这些消息,长庆帝却不曾得到。一直以来,许多地方的折子都是歌功颂德,说本地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除非有极大的灾情,否则很少上奏,以免误了前程。粤海一带的官员上奏时,花团锦簇,歌舞升平,但就是太好了,让长庆帝生了疑心。就算是天下太平,也不可能处处繁华,连饿死的百姓都没有,就是天子脚下,还有许多乞丐呢。

俞恒忙将消息告知长庆帝,长庆帝顿时龙颜大怒,却因消息来源于贺家,并无证据,便想着该让何人做钦差前去查探。

看他面露沉吟之色,俞恒道:“总得陛下最信任的人方好。这些消息都是微臣从贺家嘴里得知,外人并不晓得,若是派遣别人,难免走漏了风声,竟是先派往他处,等到中途再转道粤海才好。微臣觉得,既然粤海能瞒得严严实实,没有任何消息送进京城,必然京城中也有和粤海一带官员交好的人,陛下圣明,粤海一带的官员不可能人人都想瞒天过海。”

长庆帝冷冷地道:“各处官员遮天蔽日者多,说什么天高皇帝远,他们在那里,竟是土皇帝一般,料想粤海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