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姊妹之间以此为笑谈,本未放在心上,不过黛玉倒是为清然着急,她心机既细,眼光又高,见识高人一等,行事往往出人意料,天底下谁人可配?岂料不过几日便听说刘夫人给刘清然定了一门亲事,乃是东平王府的世子穆朴。
穆朴原本定了亲,不料还未成亲,其岳父家就因贪污受贿高达百万两白银,致使龙颜大怒,岳父父子判了斩立决,其他妻女皆判流放,他和未婚妻尚未成亲,亦不能免罪。
这门亲事本是太上皇所赐,可没有因此就免了其罪,因为她未出阁,就是在室女。
东平王妃和贾敏那都是极好的手帕交,穆朴和林睿交情甚好,母子二人人品相当刚正,并没有因为对方坏事就悔亲,可是那位小姐是罪籍,无论如何都不能成亲,哪怕有圣旨在手,无奈之下,此事便耽搁下来了。只东平王爷有几分不乐意,但拗不过妻儿,唯有费了些心思打点,意图平安送至流放之地,又派了几个人打算沿途保护,定居流放处,免受欺侮。
东平王府的所作所为很得人称赞,他们并不是沽名钓誉,而是出自本心,即使如此一来,穆朴的亲事将令他们十分为难。
一切都已打点好了,谁承想那位小姐在流放前一日忽然悄悄自缢了,留下一幅血书,曰感激东平王府如此相待,未以其罪而退亲,然而自己不愿以罪人之身蹉跎穆朴之良缘,又云蒲柳弱质难敌流放之风雨,于是追随父母兄长于九泉之下。
她母亲虽判了流放,但在其父兄处决之后便猝死狱中了。
东平王府这一番行事,不仅没让穆朴受人诟病,反倒令他成了各家主母千金眼里的香饽饽,毕竟他在未婚妻落难之际没有将之抛弃,而是为其打点,比那些在妻族出事就要休妻的男人强了不止十倍百倍。
穆朴足足为未婚妻守了一年,直至旧年秋季东平王妃方为他物色妻室。
这件亲事乃是北静太妃做的保山,两家彼此都熟识,原本不曾想到这两位小儿女,今听她提起,暗地里考校之后,各觉妥当,立时一拍即合,元宵刚过,东平王妃便进宫请旨于皇太后、皇后,然后由长庆帝赐婚。
黛玉暗暗为清然欢喜,她和清然亲如姊妹,而穆朴待她如同亲妹,自己从小到大不知得了穆朴多少好吃的好玩的物事,人品亦是十分之好,他们定了亲,那可真是一件喜事。
☆、第091章:
因穆朴和清然的年纪都不小了,两家父母都急着婚嫁之事,故日子订得甚近,小定于二月初六,大定于二十二,因二者的聘礼嫁妆并大小定礼等物早已齐备,倒也不显仓促。
黛玉暗暗忖度,觉得以东平王爷夫妇和刘家夫妇二人的性子,只怕穆朴和清然成婚的日子订得不会太晚,必在今年无疑,自己和清然姊妹一场,于她添妆之前理应尽心,想到清然素喜奇巧朴拙之物,遂命丫鬟取来自己房中的账册,从中挑拣。
她是未嫁之女,给闺阁密友预备添妆之礼,都是在添妆之前私下送去。
她想到姊妹中大多数手里都不宽裕,除从母亲手里得些贴补外,余者四季衣裳首饰都是公中按四季所作,平时只能领取几两银子的月钱,毕竟就算是亲生母亲,能贴补的也十分有限,鲜少动辄百两以上,比不得自己有父母娇养溺爱,还未出生就有父亲准备的许多田庄商铺进益归自己处置,因而自己所赠不能太过出格,便只挑了看似寻常实则奇巧之物。
堪堪挑完,黛玉忽然想起迎春的好日子亦定在今年,且在清然之前,乃因迎春诸礼已然行毕,正请了阳春三月之时,忙又给迎春选了一份,只一副玉棋,别无他物,然棋坛与棋子同色同质,黑的是蓝田墨玉,白的是和田白玉,皆是上品,极是温润晶莹,又有一副棋盘,虽非玉质,却也是黛玉所喜的黄花梨木所制,十分精巧。
元春出阁时她并未过去,可私下也送了一张出自当世名家之手的琴。
荣国府行事浪荡,偏这几个姊妹都是极好的,名字皆有春字倒也罢了,爱好却也十分相似,竟恰恰符合琴棋书画,每人独精一样,从贴身丫鬟的名字上可见一斑。
黛玉固然和迎春最好,可是几番相处下来,探春之敏和惜春之冷亦是她所喜,思及二妹父亲兄弟都不如何长进,探春有生母亲弟之鄙贱,惜春有生父长兄之祸乱,心里难免多了几分怜惜,每请迎春,必有探春和惜春。
琴棋书画已送出其二,此后更不必小气,到时候送探春一副颜真卿的真迹,送惜春一幅她最喜欢的古时名家画作,亦是自己之心。
她虽远着外祖母家,也不登门,可那是因为避见宝玉,再如何宽厚的人,都不能忘却昔日无视父母之事,若是宝玉不在贾母跟前厮混,她随贾敏走动一二也不妨事,她毕竟是荣国府嫡亲的外孙女呢。所以说,对于荣国府心里终究有骨肉之情,那里是贾敏的生养之地,母女二人当真和贾家疏远之极,反倒是无情之人了。
黛玉年纪愈长,经事愈多,心胸越发豁达了。
挑选添妆之物时,黛玉发现账面上有一对桃花冻浮雕玉兰花的花插,命人去耳房找出来看了看,但见那花插式样小巧玲珑,色泽晶莹粉润,极是可爱,不觉想到元馨公主素喜冻石,偶然谈及长庆帝赐给她的桃花冻小香炉被自己失手打碎了,十分痛心,她命雪雁将之取出,道:“明日我进宫,提醒我带去送给元馨公主。”
她与元馨公主的情分越发好了,元馨公主年纪虽较她为小,可平素言谈投机,竟不逊于自己和清然妙玉等人,故她看到花插,先想到了元馨公主。
雪雁闻听此言,忙笑道:“既要送给公主殿下,须得找上好的盒子装上才是。我记得姑娘房中有一个乌木匣子,上面镂刻着百花争艳的花样,再精巧不过了,再于里面垫以大红色的刻丝,放上花插必定好看得很。”
黛玉不以为然地道:“何必如此?我送的是花插,又不是盒子,难不成竟要弄一个买椟还珠的椟不成?太也无趣了,也叫人笑话。”
雪雁却道:“话也不能这么说,佛要金装人要衣装,这般好看的花插,总要配个好看的盒子来装,才显得体面。”
黛玉莞尔一笑,说道:“纵然如此,也不必刻意地用乌木匣子和大红刻丝。我瞧着原先放置花插的掐丝锦盒就已极好,里头也是垫以上好丝绢,不必再另外费心。寻常人欲穿刻丝而不得,你却用来铺衬一件死物,竟是太作践东西了。”
话音掷地有声,甫一落下,便听曾净抚掌笑赞道:“妹妹此言甚是,咱们家虽不缺这些东西,但也不能挥霍无度。”
黛玉抬头一看,见曾净带着两个丫头款款走进院中,身后还有一个丫头端着紫藤食盒,她今日于大红袄外罩了一件桃红刻丝百子的对襟褂子,底衬松花弹墨棉绫百褶裙,越发显得身姿袅娜,风致嫣然,不由得迎上去笑道:“嫂嫂来了,快进来瞧瞧我给清然姐姐挑的东西。”
曾净进屋看了一回,又看了给迎春的玉棋,点头道:“都极合适,我瞧着好。”
黛玉听了,嘴角立刻掠过一丝笑意。
曾净微微一笑,命丫头将食盒打开,将其中之物送上来,却是两样细点,一色定窑白瓷小碟,摆在案上。
黛玉一看,道:“这是翠云轩的点心,嫂嫂何时打发人去买的?”
曾净笑道:“哪里是我打发人去买的?是你哥哥今儿出门会友,买了打发小厮送回来,我已孝敬了母亲一份,这是给妹妹的,妹妹且尝尝。”
黛玉听了这话,促狭一笑,道:“原来是哥哥买的。翠云轩的点心向来难得,何况是大师傅亲手做的,四样点心每样一日不过卖一百份罢了,哥哥给嫂嫂买的,嫂嫂只管自己吃便是,何必再分给妈妈和我?”再说,林睿也不会不给妈妈和自己买点心。
一语未了,果然有贾敏打发丫鬟送林睿买的点心过来。
原来那翠云轩大师傅做的点心十分出奇,黛玉极爱吃,偏生那点心每样每日只卖一百份,每家每人只许买一份,还不许买两样,就算大户人家想多打发几家下人去买也不行,即便翠云轩规矩如此苛刻,每日仍然供不应求。林睿自己只能买一份罢了,这几份点心都是他拉着几位友人一起去买,然后从他们手里买来,送至家中。
林睿极似林如海,人在外面,心里却记得曾净,故买了点心送她,讨其欢心,不过,他又十分敬重母亲,溺爱妹妹,自然也不会忘了贾敏和黛玉,兼之他常常听友人抱怨各家的婆媳嫌隙,哪里忍心让贾敏对曾净不满?所以先打发小厮送到贾敏房中两份,一份是贾敏的,一份是黛玉的,给曾净的一份则是另外打发小厮送去,表明心意。
虽然如此,曾净依旧将自己所得的分了三分,送给贾敏和黛玉,每一份都不多。
贾敏得到孝敬时,还未把林睿送的点心给黛玉送去,心里自然更喜欢了曾净几分,东西事小,她看重的是心意,尤其是自己媳妇的这份心意。
曾净拧了拧她的腮,道:“哪怕是金银做的点心,我也不能独享。”
姑嫂两个笑闹了一回,方净手吃点心,黛玉命丫鬟贾敏送来的点心也摆了上来,吃完漱口净手,下剩的一点子散给丫鬟,姑嫂对坐,看到曾净突然叹了一口气,脸上似有几分忧色,黛玉好奇问道:“嫂嫂可有什么事儿?且说与我听听,说不定能替嫂嫂解忧呢。”
曾净叹道:“这事儿也只能说与妹妹听。”
黛玉越发好奇了。
曾净瞅了房中丫鬟一眼,黛玉会意,命她们都在外面听唤,曾净方压低声音道:“妹妹知道卫家的兰哥儿是我表兄弟,我十分留意卫家和史家的消息,倒不是监视,只是想着我这兄弟命苦,少不得留心些,免得叫人作践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