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的罪状尚未齐全已令长庆帝龙颜大怒,那可真是怵目惊心,哪里还能容忍?他从不曾想到,甄家居然如此胆大包天,莫不是妄图代天子择官不成?连家有罪,亦曾抄家,然其罪不至死,而甄家之罪,阖府男丁斩首女眷入官为奴皆不为过。
所以,长庆帝立刻就要处理甄家。
林如海暗暗敬佩,不愧是太上皇亲自教导出来的储君,比上辈子的新帝手段更高一筹,为民之心亦盛,若是前世的新帝,一定会等到世家作孽到了极致,万无一失的时候才动手。
孝敬亲王略现惭愧,道:“终究还是陛下想得周全。”
他看了看长庆帝,又看了看林如海,本来有点担心消息走漏,可是想到林如海素来嘴严,行事又正,即使和甄家有所往来,却不会因为两家有旧就私下报信,遂放下心来。至于甄家落败后林如海是否会像对连家那样打点,那是他为人之道,谁都不能多管。
长庆帝坐在上面,如何不明白眼前所看到的?他笑了笑,道:“明日就安排窦晨弹劾甄家罢,兵贵神速,免得给他们发觉之机。”
孝敬亲王和林如海躬身应是。
窦晨是窦夫人的幼弟,因窦夫人嫁给贾赦后,自己读书又很争气,他是由窦夫人亲自教养的,凡事看得明白,早年和林如海极好,后来因他为人清正,做事并无私心,渐渐为长庆帝倚重,已升到都御史之职了。
长庆帝又对林如海道:“卿家拟旨,甄家之罪尘埃落定后,命恒儿亲自带兵发往金陵,着太子亲自查封甄家祖宅等家产,清点后带回京城。”甄家虽阖府进京,可根在金陵,老太太亦在,大半财物皆在祖宅,只有派太子亲自处理,他才能放心。
林如海当即答应了。
长庆帝又道:“等等,甄家获罪,势必牵连者众,罪至抄家的不止甄家,京城中由朕做主,九弟料理,江南一带命太子亲自查证,做主处理,有先斩后奏之权。”他在京城,对金陵鞭长莫及,为防夜长梦多,还是让太子处理才好。
太子是长庆帝的嫡长子,素来都是由他亲自教导,命太子在南京监国,就是为了让他熟悉御人之道,为君之道,又不会影响京城势力以及自己的威望。
林如海满口称是。
事情已定,长庆帝方说些好事,对林如海道:“卿那个叫贾琏的外甥,倒是有本事,这几年将那穷困之县打理得蒸蒸日上,不少百姓过上了丰衣足食的日子。”
林如海一愣,随即面现喜色,道:“都是陛下教诲得好。”
贾琏好言谈机变,最是伶俐,上辈子不曾读几本书,料理庶务井井有条,今生读书识字,满腹经纶,做起这些事情来更是得心应手,所以林如海丝毫不担心他。
和上辈子薄情寡义相比,贾琏现今知恩图报,许多世家子弟争相效仿。这几年他不在京城,每年却没断了送给自家的礼,三节两寿一回不缺,林睿成亲的时候更送了一份大礼,自己回京后便听贾敏说起了。
长庆帝摇头道:“也是他自己长进,方有今日。如今仕宦之家许多官员子弟靠着祖荫尸位素餐,朕心甚烦,若是人人都似卿家睿儿和贾琏,朕何必发愁?国有何愁不兴?偏生多不争气,唯知享乐。朕原想调任贾琏回京掌管长安县,谁承想那里百姓叩首求情,竟不愿放他离开,朕思忖后,便升了他两级,叫他继续在那里为民做主。”
林如海听了,很为贾琏欢喜。
得到长庆帝看重,即使将来贾家事败,绝不会牵连到贾琏身上。
次日,窦晨一道奏折,震惊朝野,其中罪证都是长庆帝派人查得的,罪证确凿,因此折子上后,长庆帝龙颜大怒,即批停职查办!不同于连家从被弹劾到查办以及最后罪名确定后方抄家,长庆帝当即就吩咐孝敬亲王带兵查封甄家,不允许其家眷私逃。
孝敬亲王做事从不拖泥带水,当朝就奉旨收押甄应嘉,亲自领兵前往甄家。
甄家不愧是百年世家,收买的宫中内监不知凡几,饶是长庆帝和孝敬亲王行动如此迅速,他们家还是先得到了一丝风声,迅速地将一些财物转移至世交家中。
如孝敬亲王所言,抄家是肥差,贤妃的娘家并不如何富裕,倒想插手其中,德妃的娘家也想多弄些银两好供德妃在宫中打点,两家暗地里费了好些力气打点,结果都被孝敬亲王打了回去。他是长庆帝亲弟,比忠顺亲王得用,本就是为了长庆帝才亲自出马,如何能让这些人插手弄走即将充入国库的银子?长庆帝也由他,并不理会二妃娘家的动作。
贾敏赴宴之际,得听甄家抄家的信儿,暗暗吃惊。
因这件事的发生,便是赴宴的诸诰命千金们也都无心宴乐,当即各自回家。
见林如海尚未归家,贾敏便是想问个仔细也不得。独黛玉比她更明白朝中诸事,亦知甄家曾经做过的恶事,安慰贾敏道:“妈妈不必担忧,圣人英明神武,绝不会冤枉他人,既下此旨,必定是甄家做了极多恶事。”
贾敏心里隐隐有一种不祥之兆,叹道:“世事无常,当真如此。”
甄贾两家交好百年,情分极厚,难说不会受到牵连。随后,贾敏又暗暗庆幸此事非林如海所管,不然贾家势必为甄家求情,甄家也要上门来罗唣。虽然她担忧娘家,可却明白那两家的为人处世,生怕他们把林如海牵扯进去。
长庆帝知人善任,同时也体恤下臣,他知晓林如海岳家和甄家亲厚,所以此事并未交给他,也是免得那些人找上林家的意思。
长庆帝觉得,即使他知道林如海绝不会以公谋私,可是毕竟惹人烦闷不是?
林如海如何不明白?自是感激不已。
虽然世上并不是事事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往往作恶者依然风光无限,可是他仍然觉得人生在世,有因有果,所以有些事他会插手,譬如苏黎甄士隐郭拂仙等,有些事却不愿提醒,譬如甄家,以及将来甄家事败,贾家藏匿其财。林家和贾家的恩怨是在上辈子了结了,可他始终记着黛玉在贾家所受的欺辱,所以不会提醒贾家千万别收甄家之财。
依贾家贪心不足的性子,就算他提醒了,他们会不收么?
不会。
贾家一直都很缺钱使,前儿他还在自己家当铺里见到贾家典当的金银铜锡大家伙,还有几个点翠嵌宝石镶珍珠的金项圈、金步摇等物,不过是他们没有供应元春在宫里的使费,不用任由太监需索无度,加上又没有建造省亲别墅,所以才支撑到如今罢了。
当然,上辈子建造省亲别墅的银子都是自己留给黛玉的,他们家并没有花自己的。
贾家到了捉襟见肘的窘境,甚至连贾母生日的银子以及中秋的使费都凑不出来,还是偷当了贾母之物方得的,明年又是贾母的八旬之寿,为了阖府的体面,势必要大办,急需一笔财物来支撑以后的日用排场,所以当甄家婆子慌里慌张运来三四十箱东西时,王夫人二话不说,当即就收了下来,竟是先收其财,而非先担忧其罪。
在王夫人心里,他们这几家都是权势滔天,如今王子腾已是九省检点,位高权重,又有史家在军中的威望,薛家的财富,皆是仕宦名家,哪怕有人告他们谋反都不怕。再不济,还有圣人的心腹林如海呢,是贾家嫡亲的女婿。
因而,王夫人认为甄家出事只是一时的,绝对会因太上皇的宽厚而无罪。至于日后甄家无罪时,自家是否要归还财物,王夫人并不担心,因为甄家还收着他们家五万两银子。
又因贾母年纪大了,恐受惊吓,王夫人吩咐下人不许惊动了她,又命李纨探春等人在贾母跟前凑趣时,瞒着甄家抄家的消息。李纨和探春自是明白,亦惟命是从,府里许多事情都瞒着贾母不叫贾母知道,就是怕贾母年老费心。
探春忧心忡忡地道:“长此以往,如何是好?”
李纨对此向来不甚关心,淡淡地道:“太太都不担心,妹妹担心什么?”
如何能不担心?探春之机敏非常人所及,眼看着自家日益寥落,她忧心不已,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不能建功立业,担起祖宗基业。别人只道甄家抄家波及不到自家,可她却明白,自家和甄家有着牵扯不断的瓜葛,说不定明儿也落得跟甄家似的。
这些想法一直在探春心里,令她一颗心如油煎似的,却不能说给别人听,不然,定会斥自己一个妖言惑众的罪名。
别人想着富贵,唯探春看到危机。
自己的大哥哥早逝,大姐姐远嫁,唯有贾琏最是出众,偏生大房又和自己一房起了嫌隙,竟阖府离京,数年不回,除了每年的三节两寿,竟无丝毫音信。两房交恶,是乱家的根本,若能亲密友爱,共度难关,该有多好?想必就是国公爷也乐意看到。
探春神情低落地道:“府里越发不如从前了。”
李纨笑道:“你竟也痴了,大老爷一家不在府里,二丫头又出阁了,现今四丫头守孝,不大爱出门,人少了,你自然觉得不如从前了。”李纨没有觉察出什么不妥来,她和贾兰从前过的是什么日子,现在过的一样,没有丝毫改变,每月不过就是二十两银子,年年又有一点年例,多了没有,少了也不会短了他们母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