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了,不以为然,认为她是人财俱得才说这样的话。
俞老太太心里如何不明白她们的想法?但她到了这把年纪,娶孙媳进门,诸事如意,也不愿与她们分辨。
眼瞅着到了黄昏时分,彩霞业已飞满天际,林智方回家中,回禀父母,尤其是送嫁途中有人挑唆百姓一事细细告知了林如海,林如海听完,默然半晌,道:“你不必管,贾雨村家的好日子已经到头了,圣人自有决断。”
林智道:“话虽如此,但是看着他们上蹿下跳,实在可恶。世上又有一干人,最见不得别人好,倘或受了他们挑唆,每每生事,岂不是对父亲不好?”
林如海目光中流露出一丝赞许,笑道:“只要不牵扯到你姐姐身上,如此倒是更好。”
林智一愣,随即有些明白了。
人人都说林如海的好,那才是真正的不好,有一二不满者,只要防备得当,便不会有损自家丝毫,反而更受长庆帝重用。
林如海拍了拍他的肩,心想对小儿子也可以放心了。
彼时林家的酒席也已经散了,下人们正井然有序地收拾,好容易妥当,贾敏回到房中忙忙卸妆宽衣,只觉得浑身酸痛,汗湿里衣,虽是秋日,仍觉身热,也不知道黛玉明儿凤冠霞帔穿戴一身,能不能受得住。
林如海听了她的担忧,淡然一笑,安慰道:“玉儿生得娇弱,纵已和常人无异,但夏天多数时候都是穿夹衣,何况如今已经入秋?”
贾敏一想不错,人常说,冰肌玉骨,自是清凉无汗,说的就是黛玉了。
晚间安歇时,贾敏困倦已极,早就合目安睡,不想至三更时分觉得口渴,似睡非睡之间,听得枕畔一阵长吁短叹,细听竟是林如海辗转反侧难以安睡,不觉睁开眼睛,道:“老爷早些睡罢,明儿有的忙呢。”说着,起身叫外面上夜的丫鬟送茶进来。
吃毕茶,林如海越发睡不着了,叹道:“想到明日,心里只不舍得。”
贾敏只觉好笑,随即心中一酸,眼泪便欲夺眶而出,低声道:“老爷不舍,难道我就舍得不成?咱们家娇生惯养的女儿就要嫁到别人家去了,出了阁,哪里比得上在自己家的自在?只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总不能留她在家里做个老姑娘。”
林如海拉着她的手,长叹一声,夫妻二人对坐无言。
半日,林如海往窗外看了一眼,因玻璃窗开着,月盘晶莹,星子璀璨,一片光华透过纱窗流泻入室,方开口道:“睡罢,瞧今夜的星月光辉,明日是个好天。”
次日,果然天高云淡,晴好无雨,
八月里桂子飘香,寓意更佳。
林如海和贾敏一早起来,皆换新衣,不多时,贺客其至,贾敏先去了黛玉房中,眼见黛玉一袭红衣,端坐于床,昨日留在府中的惜春等未出阁的女孩儿皆在周围陪伴,各是一身新衣,佩戴着新首饰,打扮得十分鲜亮。
瞧见黛玉的那一刹那,贾敏眼圈儿一红,几乎就要流下泪来,慌忙拿着手帕压住眼角,强笑道:“惜丫头,你们姊妹好好陪着玉儿,我去外面招呼客人了。”
惜春站起身,垂手应是,道:“姑妈放心。”
贾敏走后,惜春方坐回去。
一时宝钗等人都随着贾母到了,惜春出门迎了一回,然后年轻的媳妇和女孩儿都在房中陪伴黛玉解闷儿,宝钗和探春也都在,她们坐在末座,抬头往上看时,见黛玉正和清然说到热闹处,虽未上妆,却风流婉转,妩媚鲜艳,心下俱是羡慕。
清然道:“算算吉时,该到了罢?”
连尘拉着惜春说话,闻言,扭头笑道:“就是来了,也得好些时候才能进门。智哥儿自小就疼林妹妹,能不好生刁难他们一番?我可是听说了,为了今日,智哥儿请了好些同窗过来出谋划策,想出了许多刁钻古怪的法儿。”
清然抿嘴一笑,道:“该!”
不消片刻,果然听到前面隐隐传来细乐之声,清然忙打发丫头出去打探,回来说俞家的迎亲队已经到了,不过都被挡在门外,不得进来。
林智带人关了大门,插上门栓,又叫几个同窗死死顶着,免得被撞开,竟是半点不肯让步,催妆曲中,急得八名世家子弟在门外又是作揖,又是将开门的红封从门缝里投进,高声道:“舅爷,快些开门罢,莫误了吉时!”
林智一手拿着核桃大的金表,一手叉腰,道:“放心,我瞧着呢。再说,轻易就给你们开门,未免显得我太不济事了,也显不出我们家姑奶奶的尊贵来。”
俞恒听了这话,沉声道:“弟欲如何?”
林智想了想,道:“我姐姐有咏絮之才,不妨先作诗一首,我若满意,大门自开。”
俞恒本来就是文武兼备,作诗难不倒他,何况他早有预备,做了许多诗词在腹内,就等今日,故听林智之言,不假思索地念了出来,皆是颂扬黛玉之才貌德慧,布局精巧,词句不俗,却又掩不住一丝雍容大气。
林智一听,暗叫不妙,居然没有难倒他,立刻有以金桂为题,再叫赋诗一首。
俞恒当初预备的诗词中包括了金秋季节所有花卉草木,自是信手拈来。
林智十分不服,谜题绝对,一一都被俞恒化解。
传到里面,人人皆赞。
黛玉不觉莞尔一笑,直到吉时将至,林智实在没有为难俞恒的法儿了,又恐耽误了吉时,方不甘不愿地开了门,接了催妆礼,连同俞恒的催妆诗一并送进里面。
催妆礼就是昨日放在嫁妆中送去俞家的凤冠霞帔,今日同镜匣脂粉等一并由俞恒送来,然后由忠顺王妃给黛玉梳妆,梳妆时,念念有词,皆是祝福。在梳妆的时候,外面又催了几次,做了许多诗送来,忠顺王妃方为黛玉穿上凤冠霞帔。
早在忠顺王妃给黛玉梳头的时候,贾敏就已经泪如雨下,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黛玉如何忍得住?亦是珠泪滚滚。
忠顺王妃忙劝道:“仔细花了妆,大喜之日,快别哭了。”
众人都上前解劝,好容易方止住,又重新上了妆,方盖上龙凤呈祥的红盖头。
含泪拜别父母后,林智背着黛玉送上花轿。
花轿十分精巧,朱红缎子的轿衣上金银焕彩,珠绣辉煌,跟随而来的拆轿师傅亲自拆卸,好令新妇妥帖出入,待帘子放下,轿夫们含笑望着林智,都不肯抬轿,直到林智拿出一包或是笔锭如意、或是状元及第、或是并蒂花开的金锞子散给他们,又有一大包金锞子给了途中更换抬轿的轿夫们,他们方笑嘻嘻地道谢,随着鼓乐之声抬起了喜轿。
不知何时,林如海已经走出了大门,站在门外,遥望远去的花轿。
黛玉的归宿,便是俞恒了。
自己重生以来,最大的心愿,也在于此。
但是,并不止步于此。
从今往后,他还要时时留心女儿出阁后的日子好坏与否,他疼爱了那么多年的女儿,他无法因她出嫁就觉得心满意足。
他林如海的女儿,一定要比任何人都过得美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