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之前, 从来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
“我一直以为自己为很清楚自己是谁、从哪里来、怎么会到了这里。可是,如果这个时代其实已经有了成熟的记忆编造技术的话……”
“……”
“夜,你知道吗?这段日子,我经常会做同一个梦。”
“我还没有将这件事告诉过陆凛——梦的内容非常真实。在梦里, 我不是陈微,我……就是夏耶洛兰。”
“在梦里,有一个人一直在叫着我‘小少爷’。我看不清他的样子,但那种感觉却非常熟悉, 我想, 他应该是我很亲近的某个人吧。”
“夜,你说, 如果我真的是陈微, 为什么会记得这种不应该记得的事情?”
“……”
“我刚才坐在这里,反复就在想一个问题——有没有这种可能性, 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陈微’。”
“我就是夏耶洛兰,身体也是,灵魂也是。只是被人洗掉了原本的记忆, 又重新植入了‘陈微’这个虚假的身份而已。”
“在当今这种科技水平下,如果用‘被篡改了记忆’来解释我的存在,反而要比无法用科学解释得通‘灵魂穿越’要合理得多吧?”
“主、主人……”
我其实听到这里, 已经听不太懂他在说什么了。
可又很怕他会嫌弃我笨, 再也不屑跟我说他的心里话。心里整个儿又慌、又急、又略感悲凉, 又不敢被他知道我的浅薄, 于是只能更紧紧地抓住他的手。
“我之前几个月……似乎过得太轻松了。”
他继续说道:“还以为来到这个时代, 是神对我过去人生的补偿,所以每天都只想着要怎么样在在这里安稳地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
“明明很多事情从最开始,就一直有困扰我的、无法解释的疑点,我却为了‘轻松愉快’,而选择了视而不见。”
“可是我做错了,我不该逃避。”
“很多事情,我想我有必要去弄清楚它的真相。不能怕麻烦,不能再像之前那样自欺欺人、得过且过。”
“……”
“因为,如果我真的是陈微倒也就罢了。”
“如果我是夏耶洛兰——身为一国最高权力家族的族长弟弟,却被洗掉了全部记忆,你不觉得整件事充满了阴谋气息吗?”
“两个月前我醒过来的时候,人在医院里。”
“他们说我是遭遇了严重的车祸,可是我除了头部之外,身体各处根本没有伤痕,一点点都没有。”
“总不至于人都没醒,就动了全身除痕手术吧?也不至于其他部位都除痕了,只有头部的伤还没长好吧?”
“还有就是,作为一个父母健在、有着议长哥哥的贵族少爷,整整两个月,除了陆凛,完全没有一个人来看望过我,这怎么想……也都太奇怪了。”
“更别说夏耶洛兰的电子履历——在高中以前,他的履历完全空白。无论影像和资料还是学籍和其他记录,都空荡荡一点痕迹都没有。”
“我寻根求源,甚至一路黑进了信息管理局总部,都没有查询到任何与他相关的资料和删除的痕迹。”
“但是其他人——不管是陆凛,还是那个叫做夏缇的议长哥哥,他们的信息都是齐全的。只有夏耶,只有这个人,就好像是从十五岁那年凭空出现的一样!”
“这些问题,我旁敲侧击都问过陆凛。他说他是高中之后才认识的夏耶,并不知道他之前的事情,但我总觉得他这么说的时候,表情很不自然。”
“主人,”我问他,“你不相信陆先生吗?”
“是的,我觉得他在说谎。虽然他这两个多月来一直都在照顾我,不但帮我保守了秘密,还教会了我如何以夏耶的身份在这个世界生存。”
“可是,夜,你不觉得奇怪吗?”
“像那种相貌出众、性格开朗,无论什么时候也不会隐没在人群之中的佼佼者,为什么会心甘情愿跟在别人背后做小弟?”
“可他却实实在在跟前跟后,跟了我整整两个月。”
“就好像没有自己的人生、没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一样,直到现在也还是每天都会出现。就算真的是‘好朋友’,就算是保护过度,也没必要盯我这种地步吧?”
“我总觉得,他那种感觉……与其说是朋友,不如说反倒像是某种程度上的‘监护者’”
“就好像是……正在有条理地记录着我的一举一动,就好像还有什么人在他背后,正在远远的地方透过他在监视着我一样。”
……
有一件事,我早就听说过无数次。
人性复杂,复杂到拥有既定程序的人工智能,完完全全不能想象的地步。
尽管我们处理计算和数据的功能远超过人类,可再厉害的系统,也做不到搭载人脑的一千亿个神经元。
我以为陈微和陆凛单纯只是很要好的朋友。
他们每天见面,互相之间你来我往、插科打诨。
我因为天性无趣,没有陆凛那么擅长逗人开心,每次看到陈微对着他时自然流露的笑意,还总会满心羡慕到一种自我厌弃的地步。
然而,却只因为一句“小少爷”,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就瞬间打破了平静和睦的表象。
激起这后面看不见的波流暗涌。
普普通通的一个称谓。人类可以借由它得到的联想、猜忌,思考与假设,远远超乎人工智能最高的界限。
我不理解,不理解人类之间那复杂错综的关系,又陡然觉得悲凉。
我一直都不是很喜欢陆凛。
不是因为他做错了什么。他很好,有问题的是我。
实在是他笑起来像骄阳一般灿烂,实在是陈微跟他聊天似乎永远比跟我说话要来的投机,实在是他无论怎么看站在陈微身边都好相配,所以我……大概永远也无法真心喜欢他。
可此时此刻,突然听到陈微说不相信他,却也并没有预想中的暗喜。
只是无比心疼陈微说这话时,眼底闪过的一丝落寞。
毕竟,现在的陆凛对他来说,是仅有的、重要的朋友。
……
“主人,陆先生他下午……虽然样子很激动,但看起来,像是认真担心主人的。”
我实在不想让我重要的主人,就这么失去他最亲近的朋友。
“也许是担心我,也许只是在试探我。谁知道呢?”陈微深深叹了口气。
“对于我被洗去记忆的内|幕,他究竟是知情,还是不知情?他到底有没有事情瞒着我,我到底该不该相信他。”
“还有,如果不相信他,又该相信谁呢?明晚在派对上见到的‘以前的朋友们’?从来没有跟我联络过的、高高在上的议长哥哥?”
陈微说到这儿,烦躁地揉了揉头发。
“感觉突然之间,一切都变得好复杂。简直……都要喘不过来气了。”
……
我蹭着他的脸颊。既担心,又难过。
却想不出任何可以安慰他的话。
觉得自己好蠢,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他今天不主动跟我说他的心事,我是不是……永远都不会知道?
整天只顾着胡思乱想、在意自己那点可笑的私心,完完全全没有替他着想过。
都不知道他承受着怎么样的压力,更看不出他温和笑意下的迷茫、孤单和隐忧。
……
要是换了别人,肯定不会像我这么迟钝的吧!?
至少可以感觉到他有心事——就算做不到睿智地出谋划策或安慰开解,起码也可以想些办法逗他开心,让他暂时忘忧。
而我,却什么都没有做到。
以前也是,总是白墨比我更懂得察言观色、更懂得安慰别人。
而我永远后知后觉。根本就是没用透顶!一点都帮不上忙。
像我这样的存在,真的……还配待在他身边吗?
……
“对不起,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让你担心了吧?”
就在我暗自纠结自责之际,陈微的声音已经恢复成了平日的温柔,他兀自笑了几声,望着的我灰色眸子中,满是同样橙黄温暖的歉疚。
“我其实也只是……稍微有些混乱而已。哈哈,说不定根本什么事情都没有——说不定只是我一个人在这阴谋论。你就不要那么替我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