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怪她晃眼,这三日高烧下来,苏令蛮又是瘦了一圈,细白的皮肤几乎能看见皮下病态的青色血管,可双眼仍是灼人的明亮——
让人下意识便忽略了体态上的一点丰腴。
连婶子手巧,双手上下翻飞,斜插懒弄,很快便梳了个时兴的垂挂髻。
两条松松的小辫一边一个地绾了个圆弧耷拉下来,恰好遮住了两腮的一点余肉,使得苏令蛮一张脸凭空瘦了许多,更显出一双美目无双,潋滟夺目。
“二娘子可还满意?需不需换?”
连婶子口中谦虚,面上却是极自豪,就凭她这手艺,到哪个府中都有饭吃。
苏令蛮也满意,她看着镜中不乏清丽俏皮的女郎,嘴角笑出了一堆梨涡,只觉得顺眼极了,哪哪都满意:
“连婶子这手艺啊,真是绝了。”
连婶子笑得牙不见眼,伸手取了镜前脂粉,在苏令蛮脸上比了比,立时又放了下来,“二娘子,恕老奴多一句嘴,您这皮肤,细滑白嫩,跟缎子似的,这妆粉粗粝,不适用。”
小八咋舌道:“这可是长安最出名的香脂阁里最好的玉香粉,一盒二十两银子,顶寻常人家一年花用,竟也不好?”昨日可是吴氏特意让丁香连夜送来的。
苏令蛮胖时不曾用过脂粉,瘦时也未来得及用,是以对这块是七窍通了六窍,见连婶子面色笃定,不由昂着头也问:“是啊,这也不好?”
连婶子叹了口气,将玉香粉点了一点在苏令蛮手背上,一边涂抹开一边道:
“二娘子且看,若寻常女郎,这玉香粉也尽够了,可您这皮肤啊,比这粉还白上一号,细上一分,涂抹上去,反倒失了灵动。”
苏令蛮垂头一看,果然那涂了粉的一块皮肤凭空便比旁边暗了一层,像一层粗劣的纸张覆了上去,反倒不美。
“依老奴看,二娘子也不需涂什么,便点一些口脂提一提色便可。”
苏令蛮乖巧点头,一双眼眨得跟小鹿似的,任连婶子在她身上比划来去,配好襦裙大袖衫,在点上相应口脂,很是折腾了一番。
不过——
效果亦是惊人。
从揽月居行至正房,再至门房,仆役个个都木雕泥塑似的顿住了脚步——
只心里大喊着,“骗人的吧?”
再揉揉眼睛,发现一切依然如故。
那个苏府的胖娘子,定州城里的母夜叉,已悄悄长成了一个俏丽的小女郎,初现倾城之色。
——如若日前苏覃没来那么一招,震慑住了无数人心中的小九九,怕是那“精鬼附身”的话,又要来一次了。
苏令蛮上车之时,才发觉车后得得得还缀着一辆。
苏府马车一共有三辆,一辆给苏护平日来去代步用的,饰有褐色围帘,而另外两辆则是石青色账缦,她身后那辆,正是石青色账缦。
眼见转了几道街,那马车还亦步亦趋地缀着,她忍不住掀幔探了点头出去,正好见苏覃也嬉皮笑脸地探出头来招手:“二姐姐,带我一道去吧!”
苏令蛮眼尖,一下子捕捉到了角落的一点粉色,“大姐姐也一道去?”
苏令娴亦浅笑着探出头来:“二妹妹,劳烦你一次了。”
苏令蛮气结,可看那两人狗皮膏药的架势,便知是甩不脱了,便是甩脱了,他们怕也是会寻旁的法子去,还不如留眼皮子底下看着保险,只得认命放下帘子,吩咐车夫速行。
赏梅宴办在罗家位于城外十里的一处别庄,苏令蛮曾在罗婉儿的邀请下去过几回,若说有何出奇之处,便是那漫山遍野的桃林,与扦插的梅树了。
此时春光明媚,马鸣萧萧,两辆马车沿着城道一路疾驰,苏令蛮便也不再多思,欣赏起沿途风光来。
许是这赏梅宴是年后难得盛事,不过一会,车旁辘辘便行过了好几辆眼熟的,苏令蛮一一点去,果发觉定州城数得着名号的几家,都去了。
第34章 风满楼(一)
罗家的这处别庄,坐落于白云山头, 一整座山头就这么一处别庄, 故而也名为“白云庄”。白云庄下一片桃李花林,每到春意盎然之际, 便是桃粉处处, 溪流潺潺, 堪称人间仙境。
而此时寒冬刚过, 暖春未至, 桃林只见一层深深浅浅的新绿冒出头, 连花苞都未结,只偶或夹了几朵羞羞答答的耷脑梅花——乍一眼看去, 可怜得很。
苏令蛮乘着马车呼啸而过,只觉得这罗太守的赏梅宴——
实在是挂羊头卖得一手好狗肉。
往年的赏梅宴,无一不办在隆冬腊月,一树树红梅次第竞放,衬着一地的白雪皑皑, 简直是凌霜傲骨,如雪中烈焰。而今日这红梅,倒像是那些暮年垂死之际,还要被拎出来晒一晒朝廷恩义的兵士。
苏令蛮放下帘缦, 随着马车越来越靠近别庄, 速度渐渐降了下来,及至一步三挪,便有不耐等候之人先行下了车, 让马车夫自行靠边。
索性太守府牵马的司官还算老练,一时间倒也没出乱子。
苏令蛮难得安静地等了会,却听马车边响来三声轻轻的扣响,苏覃活泼的声音响起:“二姐姐,快下车吧,今儿个好生热闹!”
苏令蛮刷地掀帘,巧心抢先一步下了车:“二娘子请。”
她这才缓缓探出身,扶着巧心伸出的手慢悠悠下了车,一身白底染红梅的十二幅裙在微风中摇曳,苏覃滞了滞方道:“二姐姐今日……格外与众不同。”
苏令蛮弯了弯眼,笑不到眼底:“是么?”
苏令娴没搭话,默默站在一旁,只目光在她身上兜了个圈便收了回去,沉默的像换了个人似的。
苏令蛮奇怪地瞥了她一眼,未及多想便吩咐车夫到一旁排队,人已经带着苏覃二人绕过别庄门前川流的马车,进了白云庄,入了缘客厅。
厅门口男一波女一波,东西两开门,女客在西门,由罗夫人带着罗婉儿迎接;男客在东门,由罗太守带着大小郎君守着,一副其乐融融,熙攘喧哗之样。
苏令蛮几乎以为刘轩的警告是个恶作剧了。
若真的有危险,罗太守何至于将妻子儿女的性命全部搭上?那岂不是太丧心病狂了?何况罗太守与罗夫人素来感情好得蜜里调油,这许多年连个妾室都不曾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