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不迭别过头去将桶往地上一掷,苏令蛮一眼瞥去恰见他烧红的脖子,不由乐道:“阿冶,一大早的, 可是居士给你吃排头了?”
狼冶的脖子更红了。
他摸了摸后脑勺,语重心长地道:“阿蛮啊, 咱打个商量,成不?”
“什么?”
“虽说咱俩交情好,可到底男女有别, 下回这衣服……”
苏令低头一看,这才发觉夏衫轻薄,衣裳全数贴在了身上,不由发窘,足间一点,人已经奔回了房。
狼冶只听“嘭——”的一阵关门声,不由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嘟囔了一声,苏令蛮羞恼道:“阿冶,下回记得敲门!”
“好好好,这热水,我可给你放门口了,啊?”
“还有,居士说了,百草庄可不兴丫鬟那套,一切都得靠自个儿。”
狼冶喊了一声。
“知道了!”
待狼冶的步子走远了,苏令蛮才悄悄探出头来,迅速地将热水提了,盥洗换衣一气呵成,连那汗津津的头发都用香胰子细细打了沫,洗干净了。
只这绾发却将她给难住了,穿衣洗头这些事照葫芦画瓢还不难,偏这滑溜溜的头发,却完全是不听使唤,不论是流苏髻还是双丫髻,都梳得歪歪扭扭,不能见人。
苏令蛮无法,只得拿了朵娟花将长发随便一束,便披着发溜溜达达地去见居士。
寻常人若作这等打扮,那便是不修边幅,可苏令蛮皮肤光洁,黑发如丝如缕披散下来,只由脖后一朵娟花束住,及臀而止,更显得唇瓣嫣红,反有种山中儿女不知世事的天真烂漫。
麇谷居士的院落位于百草庄最里,也是独门独栋的一进院,与苏令蛮相隔不远。
穿过月亮门,绕过弯弯的曲池,便到了。
麇谷居士正在院中晒药,见苏令蛮来,眼睛便眯成了一条线:“小阿蛮,昨晚睡得如何?”
苏令蛮灿笑道:“山风清和,倒是难得睡了个好觉。”
“你倒是不认床。”居士吹了吹胡子,见苏令蛮傻站着,便放下手中筛子招她过来,探了探脉,点头道:“好得差不多,看来此地与你很合。”
苏令蛮拼命点头:“这山林子清幽,居士你倒是选了个消暑的好去处。”
麇谷有些得意:“那倒是,这庄子当年可是老夫花了大代价从师傅那里换来的。对了,昨晚入眠可有些不同寻常?”
不同寻常?
苏令蛮摇了摇头,她洗漱完便囫囵着睡了,一觉香甜,连个梦都没做:“昨晚……很寻常啊,哦,对了,”她拍了拍手,想起一事:“早上阿蛮收到了一支百合。”
“这算不算不同寻常?”
麇谷居士嘴角忍不住抽了抽:“算,算吧。许是山林风大,吹、吹的。”
苏令蛮自然看出居士的言不由衷,不过她也不是那喜欢追根究底胡搅蛮缠之人,拉着居士袖子道:
“居士,阿蛮饿了。”
麇谷居士忍不住怨念地看着她,只觉得这丫头大约是专门投胎来霍霍自己的,想到日益缩水的荷包,忍不住苦了脸道:
“好吧,居士带你去吃。”
两人将朝食解决了,居士干脆便带着苏令蛮将百草庄逛了一圈。
里庄不大,连绵五间独栋的院落,小桥流水,和着这山野林风,倒是别有意趣。外庄却是连绵开去,大片大片的药葡,均有农户弯腰细心侍弄着,见麇谷居士来,俱都毕恭毕敬地站定问好。
苏令蛮看得出来,这些农户的恭敬,俱都发自肺腑,没有一丁点勉强。
麇谷居士带着她一路辨认药草,一路介绍,不过短短一个时辰,苏令蛮便觉得所获不小,晒干了的药材与尚且种在苗圃中的药草是不同的,未经过炮制处理过的新鲜药草与药铺的药性,亦有差别。
居士讲得仔细,苏令蛮听得认真,药典中的零星知识渐渐对应着,在脑中丰满起来。
“行了,今日便先讲到这。”
麇谷居士抬头看了看头顶上不遗余力散着热量的太阳,挥了挥袖子:“再晒,老夫便真的要成老黄花菜了。”
苏令蛮咯咯咯笑了:“居士,你晒不晒可都一样。”
正说着,突然想起一事:“上回在定州,居士临走那夜说要办一件有利阿蛮的事,是什么事来着?”
麇谷居士默默地瞥了她一眼,小娘子白皮面被晒得红彤彤,看着便逗人喜欢,他做出一副神秘的样子,掩嘴道:
“阿蛮当真想知道?”
苏令蛮点点头:“恩。”
“那好,你回头可莫写信告诉你那哭哭啼啼的阿娘,”麇谷居士挺着胸膛,一张老黄花菜脸拼命做出一副威严的模样来:“老夫给你阿爹下了,咳——”
苏令蛮一愣。
却见居士义正言辞,慷慨激昂地道:
“不举药。”
“噗哈哈——”
一阵年轻爽朗的笑声蓦地从侧边传来,夹杂着一阵扑棱棱的振翅声,一群杂色的鸟儿“啾啾啾”地飞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