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喜迎上来让车夫将马车驾到车马房去, 苏令蛮下了车, 先让小八拎了药箱进去, 才领了绿萝站停。楚方喧扯着马缰,只觉得手心都在出汗,试探性地道:
“二娘子可好?”
对老实人,苏令蛮素来是客气有加,不忍欺负的。
小娘子扬起唇,两派编贝似的牙齿便露了出来,晚霞下那双眼睛波光粼粼:“还好, 不差。”
“不知世子如何?”
楚方喧视线游移,只觉得眼前小娘子嫩呼呼的仿佛是一滩水,让他心都化了,不知如何是好。
这几月里的煎熬在这一问里都散了,憨笑道:“都好,都好。”
绿萝被这两人干巴巴的招呼激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见二娘子瞪她,忙摆摆手掩住了嘴。
“世子匆匆来此,可是有何要事?”
长安城果然不大,不过半日,楚方喧便知道她如今的去处了。苏令蛮叹了声。
楚方喧挠了挠后脑勺,笨拙地从怀中掏了一个锦盒出来,递给她,见苏令蛮不接,才急道:“这是我空时雕的,不值几个钱。”
风呼啦啦吹过宽阔的玄武街,夏日热风带一点挣扎的余韵,一辆金丝楠木五驱车骨碌碌轧过青石板路面,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寂静。
苏令蛮只来得及看到车帘子落下时那张有些上了年纪的面孔,楚方喧已经站得笔挺,见苏令蛮若有所思,轻声解释道:
“这是杨宰辅。”
苏令蛮这才察觉到那一丝熟悉的感觉从何而来,虽然不过一瞥,那中年郎君的凤眼却是与杨廷如出一辙。
“如此。”她似是没听到,笑眯眯道:“楚世子还有事?”
楚方喧执意将锦盒递过去,定定地看着她:“想必二娘子听说了,我阿翁有些不虞,可楚某的心,却是坚定不移,只希望二娘子等一等,莫要将楚某这条路,给堵了。”
他会努力说服阿翁,阿翁心软,总有一日会同意的。
年轻郎君一片赤诚,一而再再而三地企图用这颗心浇化她,纵苏令蛮不动心,却无法不感动。她眨了眨眼睛,第一次问他:
“为何是我?”
“我亦不知。”楚方喧摇摇头,捂着胸口道:“楚某说不出什么诗意的话来,只知道自那日船头见过二娘子后,这心里便日日揣着一个你。”
苏令蛮心有所感,接过锦盒,咔啦一声开了,却见里面一只木雕女郎,雕刻手艺尚稚嫩,可从眉眼身量,看得出雕的正是自己。
木头的边缘都被细细打磨得圆润,不算是一个合格的匠人制品,却见那人的用心。
若不放在心上,如何能雕得出这般相似的神韵?
苏令蛮张了张口,突然觉得愧对这般盛情——她这人,从不敢将他人的好意当做理所当然,只想着要还回去,可又如何还、拿什么还?
她的心,在这般的盛切下,还是纹丝未动。
“啪——”一声,将盒子合上了。
苏令蛮握着锦盒,迟疑道:“你让我想一想。”
绿萝默默地看着眼前一幕,心底悄悄为远在滇地的威武侯——点了根蜡。
楚方喧得了苏令蛮肯想一想的消息,便已经乐得眉开眼笑,也不肯再打扰她,目送着人回了府,才拉着马儿拍了拍,笑道:“追风,她必会应我的。”
一夹马腹,汗血宝马便已经载着人迅速地离开了玄武大街。
苏令蛮握着锦盒,心事重重地回了房,不过她没时间多思考,便被包袱款款赶来的马元从房里逮住来上课,揉骨泡浴,再跳了一曲绿袖舞,直到真正能做到回风拂柳,才放过了她。
出乎苏令蛮意料的是,不但麇谷居士来了,连蒋思娘亦一并跟着来了,倒是袁师姐回了自个儿府,几人轮流上阵,甚至讨论了一番苏馨月的病状,直到巳时一刻天仓黑才肯放了她去歇息。
苏令蛮如一滩烂泥地躺在床上,再也顾不得去想楚世子的一腔热情,兀自梦周公去了。
绿萝帮她将锦盒塞到了看不见的箱底,拍拍手,心满意足地想:主公,卯一也就只能帮您到这啦。
在百草庄上养出的作息,让苏令蛮早早便醒了过来,跟牲口一般被毫不手软的马师兄揉骨正了一遍才肯放过,按部就班地泡汤浴,换院服,吃完朝食便坐着国师府的马车去了书院。
白鹭书院距离国师府的路要比鄂国公府近,是以她出发的虽晚,却比苏玉瑶早到了一刻。
苏令蛮今日是带着任务过来的。
出门前,墨大师姐便要她带一封信给景先生,至于信中说什么,却死都不肯让她知晓,只知道前任国师皱纹攒簇在一块的老脸,都闻出那股不怀好意的狐狸味来。
许是难得放了一个长假,三三两两来的小娘子格外的早,才踏入书院,便有一波又一波的眼神扫过来,苏令蛮在百草庄练了这许久,耳力强,能分明听着:
“这便是那草包美人?”
“长得也……不怎么样嘛。”主人贬低的口气里能听到很大一股言不由衷的味儿来。
“听闻这草包还打败了王二娘子,让威武侯都放话求娶了。”
“……”
苏令蛮眼观鼻鼻观心,挺直背脊一步一步走过这些人。她并非过分心宽,亦无法当这一切是耳旁风,可此时与这些人争辩全无意义,唯有用过硬的实力证明,才能抹去那些风言风语。
景春来难得来的早,垂眼看着长几前将整个书院闹了个沸沸扬扬的小娘子。
春水绿披在她身上,衬得整个人如春天野地里最清新最蓬勃的一抹绿,细白的肌肤仿佛透着瓷器的光亮,眸光潋滟,顾盼神飞,光光站着,便将她这沉郁的房间点满了满堂的华彩。
世上便有这样一种人,得天之钟,无可比拟。
景春来难得有些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