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宰辅在府中发了好大一顿脾气,不知宰辅夫人今日可会来?”
有多嘴多舌的妇人难免说起这事, 威武侯与杨宰辅父子失和,在京中历来不是秘密,但这般放台面上议论的, 也唯有这个方才京外调职回来的才这般没眼色。旁边人侧目瞥了一眼,到底没忍住八卦,掩嘴悄悄道:“宰辅夫人向来慈爱宽怀,这等场面怎么也会来一来,做足架势的。”
继婆婆,可也是婆婆啊。
迎客的花厅连着周围的一个曲池园子全都被挪了出来,被蓼氏巧手装饰,做了个露天的宴厅,摆满了喜庆的圆桌,如今居然已经坐满了一大半的人。
品阶越前的,自然是风景独好,又兼顾雅静,品阶不够高的,便安排得离曲池远了些,但露天大宴的感觉,比之那宽阔的长厅显见要自在许多。
男一半,女一半,沿着曲池各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端,期间以隐隐绰绰的纱幔隔开,郎君觥筹交错、有好酒的早已拼起酒来。
鄂国公从今晨到现在,笑得太多,嘴角都咧得有些痛,失之桑榆,收之东隅,怎么看都觉得,这二侄女本事不小啊。
正想着,见一大腹便便之人来,连忙又迎了上去,“刘大人,这边请、这边请。”
蓼氏那边亦是差不多的情形,人手不足,连苏玉瑶都被拎着出来迎客,至于苏大娘子因和离在家,此等宴会却是不便出面的。
“阿蛮呢?”
“阿娘你糊涂了?”苏玉瑶笑嘻嘻道,“不是你找那梳娘帮阿蛮姐姐好好打扮去的?”
苏蜜儿与苏珮岚亦步亦趋地跟着,闻声忙道:“我等出门时,还见阿蛮姐姐在换衣裳。”
蓼氏一拍脑袋,“瞧我都糊涂了。”
那边厨房又有人来找,她忙不迭走开,吩咐几人莫要淘气,跟在三夫人身后迎客,脚下跟踩个风火轮似的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正热闹着,鄂国公府门外又敲锣打鼓地来了一队人,头先便是两只白额雁开道,围观百姓中已有识货者“嘿”地叫了一声,原来这白额雁本便不俗,极其纳罕之物,整个大梁也没几只,尤其这一对,额心俱是一点滴泪白羽,雄赳赳气昂昂,光这两只白额雁便已抵得许多富贵人家的家资了,更别提后边长长一队伍的金饼喜物等等。
这还不是正式下聘呢,围观者中自然有那小妇人眼酸道,“谁晓得是不是银样镴枪头装相呢?”
已有人嗤笑道:“你这婆娘!当威武侯是谁人?莫说旁的,整个大梁都是他杨家的,他便只是一个闲散勋贵,手头的钱也不能少喽。”
那边凌悦已经领着媒婆和礼单进门,因婚事御赐,聘书、礼书是一道给的,依着她自己,也不免为威武侯的大手笔咋舌,厚厚的一叠礼单册子,翻起来要比平常人家厚上两倍,哪家儿郎有这般大方?
凌悦五角俱全,顺心顺意的日子过惯了,亦不免歆羡起这苏二娘子的好运道来。
这礼单越厚重,便显出男方的越重视。显见威武侯是听到京里宰辅的风口,来为未来媳妇做脸来了。
女儿家未来日子好不好,一看嫁妆,二看男人,眼看这男人将大半个威武侯府都搬空了给人做脸,但凡鄂国公府会做人些,还是会给苏二娘子添进嫁妆里带过去的,可这一来二回,意义就不一样了。
嫁妆可是属于女人的私产,莫说夫家动不得,连娘家也不好动。
方才还有碎嘴道“苏二娘子不得公婆心未来日子恐不好过”的论调立时改了,现时说起,都是又羡又妒,男方这般做脸,只要自个儿立得起来,往后的日子基本上是不用愁了。
——作为能一步登天的小官之女,谁也不会当真认为苏令蛮是个没心机的小白菜。
“阿蛮姐姐,你是没瞧见,那些人的嘴脸,啧啧……”
苏玉瑶百忙之中抽空出来报信,见苏令蛮还不紧不慢地收拾,没忍住翻了个白眼,“真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一会儿快开宴了,估摸着你那婆婆快到了,快着些。”
苏令蛮捋了捋腰间的流苏蝴蝶游鱼珏,拿西洋镜照了照,见打扮无误,才拍了拍手道:“走吧。”
……
这时,蓼氏正迎了今日来顶顶重要的一人。
年约三十几许,依然拥有一双清纯无辜的杏眼,行时如弱柳扶风,一身按品大装让人挑不出错,笑容可亲,除了眼角细微的纹路出卖了其年龄外,整个人都还鲜妍貌美。
“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蓼氏心下感慨着,人却已经漾起一抹笑迎了上去,“杨夫人安好。”
这人正是杨宰辅续娶的填房,当今太后的娘家侄女,在外声名极佳,人人说起,都会道上一声赞。据闻当年苦心孤诣地照顾年幼失母的威武侯,竟累得自己滑了胎,贤名远播。
杨夫人牵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笑,“亲家。”她率先亲热地叫道,“不介意我这么叫吧?”
蓼氏眉开眼笑道:“夫人哪里话。”
一边领着人入席,自己敬陪,杨夫人与老夫人见过,互相吹捧了番,左右扫过,才道:“亲家,二娘子在哪?快些叫出来,好叫我等瞧瞧!”
“嗨,这孩子是怕羞……”
蓼氏说着,却见前方鹅卵石小径转道,行来一行人。
当先一个活泼的黑丫头正与身后小娘子笑眯眯地说着小话,再几步,那小娘子便现出了身形,一身泼墨般厚重的正红,内搭白底牡丹纹齐胸软烟罗裙,外罩一色的曳地明绡纱明衣,风一吹,裙琚飞扬,飘飘欲仙。潇潇洒洒而来,步态娴雅,更兼之肤光胜雪、眉目如画,一双明眸顾盼神飞之间,竟已经将这满堂煊赫都比了下去。
对面小儿郎隔了一层纱幔看来,有没见过的,更是痴道:“神仙中人当如是。”
杨夫人难得地卡了词,半晌才道:“怪道……”
连她一个女人看了都愣神,何况那些个嘴上没毛的青涩儿郎?
整个觥筹交错的场面都似震了震,苏令蛮目不斜视而来,先与老夫人见过礼,再由着蓼氏介绍,当介绍到杨夫人时,眉才动了动:“伯母。”
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下去,杨夫人连“哎”了好几声,忙扶她起来:“莫要太拘谨了,往后我们可是一家人了。”
苏令蛮赧然应道:“是。”
她骨子里活泛,可面上装乖还是成的,蓼氏将自个儿女儿放了,领着苏令蛮在身边多方提点,一个转悠下来,几乎将人认了大半。书院同窗大多跟着母亲来,此时不免纷纷恭喜。
今日的宴会,杨廷自然也是来了的。
不过他来的有些迟,酒席过到一半,才匆匆来席,显见也是特地打扮了番,一身锗红长袍乍一眼看去,竟跟新郎官似的。尤其他肌肤白皙,五官冷隽俊秀,被这红色一衬,更是说不尽的春风得意,引得人频频探看。